磅——
震耳欲聋的响声。
一股强硬的力量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将自己扳倒在地。
中枪了?
陈旃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身体,却摸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柔软。
低头,才发现是鸢及时扑倒了自己,而自己的手正搭在她的腰上。
“不、不好意思!”
咔嚓。新的送弹上膛的声音,伴随着鹿弹掉落在地弹跳的闷响,陈旃感到自己的腰部被人紧紧环抱,随后被推送离原地。
磅——
下一秒,刚才两人所处的地方被霰弹扬起一阵尘土。
巨大的枪声夹杂在公园里突然响起的鞭炮声中,没有引起人们的警惕。
“待会我把你推出去,你马上和我往不同的方向飘。”少年耳边传来鸢冷静的话语。
咔嚓。
“走!”
陈旃被狠狠从少女亡灵的怀里踹出,反作用力之下鸢也退了几个身位,瞬间无数的弹粒划破他们两人之间的空气,擦肩而过。
少年惊出一身冷汗,没命地往鸢推他的方向逃去。
磅——
咔嚓。
磅——
磅——
枪声渐远,听上去确实像公园各处人们在玩耍燃放的炮仗声。
等等,也就是说敌人并没有追上来。
陈旃连忙停下。猛地回头,敌人果然没在身后。
“鸢姐……?”
少女亡灵应该是把自己作为诱饵将敌人引开了。
磅——
这次枪声又接近一些。
倒不是因为对方靠近,而是陈旃回到了刚才两人分离的地方。
现场到处是密密麻麻的弹坑和擦痕。瘦弱的路灯杆甚至直接被弹丸打成了筛子。看样子鸢刚才在这里周旋好一会儿。
少年俯下身子。将自己藏在灌木丛后面,静静地观察着现场,试图找出鸢的去向。
他缓缓地挪动,生怕声音太大将那名手持霰弹枪的大衣哥引过来。
咯啦,咯啦。
装弹的声音。
声音不近不远,为了看清敌人的位置,陈旃小心翼翼地准备探出头——随后他便被人捂住嘴巴掀倒在草丛后。
“嘘!”
定睛一看,是正喘着粗气的鸢堵着自己的嘴巴,她也同样正惊恐地盯着刚才自己试图探清的方向。
“鸢姐!你的伤……”
经少年提醒,鸢这才低头看向自己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拿手捂着的腹部。手上已经满是自己的“血”,正化作尘埃散去。
“哎呀。这下不……妙……”
话音未落,少女亡灵便脱力软在了陈旃怀里。
咯啦,咯啦,咔嚓。
装弹的声音停在和陈旃仅一丛之隔的地方。
大衣男子将手里的霰弹枪举起到腰边,对准眼前的草丛。
他没有多想,扣动扳机。手里的黑色野兽再次发出啸叫,将灌木丛打得稀烂。
男子拉动枪栓,霰弹枪的枪机冒着青烟吐出一颗弹壳,并推送新的一发入膛。随后,他上前查看自己的战果。
没想到草丛后横着颗硕大的石头,替自己的猎物拦下了这致命一击。石头后早已空无一人。
他抬头,看见不远处正背着被自己打伤的小姑娘拼命跑的另一只亡灵。
这里是总体还算开阔有些小起伏的草坪野营区。在男子看来,此时他正像野区靶场里打飞碟的运动员,准备在夜间训练自己的准头。
于是他迅速抽动枪栓,将弹仓里的鹿弹全部逐一退膛,随后他从口袋里摸出另外几颗不同颜色的子弹。
将枪栓拉到底,向敞开的枪机口塞入一颗,复位枪栓,将剩下的其他子弹从枪身底部的装填口装入。
男子举起手中这把被截短后的莫斯伯格500型霰弹枪,将其抬至眼前,通过氚光的准星与照门开始仔细瞄准起正在逃亡的幽灵们那拖曳着白色尾迹的身影起来。
磅——
一颗子弹划破空气戳入陈旃左脚边的泥土,发出闷响。
“独……头……弹。”背上传来少女气弱如丝的轻语。
“什么毒头?有毒吗?!”
磅——
这次轮到他右脚边的泥土“噗”地飞溅起来。
少年彻底慌了神,发出几声哀嚎,更加没命地向前跑去。
大衣男子咂咂嘴,由于截短霰弹枪没有配备枪托,导致射击的精准度下降不少。
咔嚓。
这一次,他绷紧全身,同时闭气,力求据枪时枪的平稳,准备在这一枪定音。
侧着头趴在少年背上的鸢察觉到了这一枪比前几枪来得还慢,她知道这是对方在给他们送上最后一击做准备。然而此时的她浑身脱力,还有难以名状的巨大疼痛感如同波浪般阵阵冲击着自己的脑海,刚才的提醒已经耗费了她仅存的所有力气。
剩下能做的,只有心底里的默默祈祷。哪怕伤口已经开始渐渐复原,但速度也远跟不上即将到来的这枪。
陈旃此时大脑如同挂着空挡的发动机,除了高速的空转外什么也做不到。他使出吃奶的劲儿跑着,脑海里本应该思考的东西仿佛也被当做累赘抛之一旁。
这么跑下去,两个亡灵迟早会被12号独头弹碾为尘埃。
大衣男缓缓吐气,扣住扳机的手指也逐渐加大力道。准星和照门也已经根据前两枪的经验校瞄完毕。
正在这时,公园里响起的一阵骚乱打断了男子的射击。
“放鞭炮的别跑!”
不远处传来巡逻民警的怒吼。
鞭炮声彻底停止,大衣男骂了句街,赶忙将霰弹枪重新藏于风衣内,快步离开现场。哪怕有衣物遮挡,但在这个大热天的夜晚穿一件风衣也有够诡异的了。
“哈啊、哈啊、哈啊……”
不知过了多久,彻底喘不过气来的陈旃将神志模糊的鸢轻轻放在街边长椅上,自己也跟着瘫了下去。
“鸢姐,还活着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亡灵伸出手摇了摇少女亡灵。
“……啊。”
此时的鸢伤口已经停止流血,被弹丸贯穿的腰部上的血洞也逐渐弥合。但疼痛感仍使她紧紧捂着腹部,表情被扭曲,脸上渗出的冷汗也将发丝濡得透湿。
“你……为什么……要……”
“说好了,你要给我‘活’着,什么时候去‘死’由我来决定。”
“……”
鸢艰难地睁开眼睛,眼里满是仍在努力捋顺自己气息的少年的身影。
不知为什么,她心底里有一股许久未曾有过的情感奔涌而上。
“……好疼……”
“诶?”
“……好疼啊……”
陈旃紊乱的呼吸顿时因少女这带着哭腔的胡言乱语而平静了不少。他看着因伤痛蜷缩起来的少女。
“……好疼啊……爸爸……妈妈……”
就算是当年被人割断手脚的钻心之疼,也未曾让少女亡灵如此哭诉过。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玥安……玥安还不想死……”
不知是过于疼痛让少女说出这番自言自语,还是失血过多发烧引起的幻觉,亦或是什么东西触动到了她。
总之,这啜泣般的哭诉如同钉锤凿在陈旃的心上,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别人崩溃,心里深受震撼的同时,竟不知如何做才好。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像只受惊的野猫般颤抖不已的少女肩上。本想像小时候父母哄自己睡觉那样轻轻拍,没想到触碰到少女的一瞬间便被少女伸出手死死拽住,那力道不是阻拦自己的触碰,而是怕少年就此离去,想要将其留在身边的渴求。
这么一拽让陈旃抖了个激灵,他不再敢乱动,像被定住般保持住姿势。这也是他头次被人这么紧紧地抓住不放,比起其他的感觉内心竟被突如其来的恐惧给占据,可能比起在被眼前少女楚楚可怜的身姿打动前更先想起自己是被她推到车轮底下这件事了吧。
死死抓住他的力道在他看来,无缘无故地多了几分威胁的味道。哪怕今天少女已经用行动在证明自己的忏悔,但潜意识里还是止不住地往这方面想。
而我会去救她的这些举动,又算什么呢?
“我也很害怕啊,鸢姐。”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语一般,力道渐渐松弛下去。但即便如此,她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姿势还是没有改变,依旧轻轻握着少年伸过去的手臂。
陈旃看了一眼,鸢此时呼吸趋于平静,紧捂着腹部的手也松懈下去,大概再过一会儿她应该就能恢复基础的行动能力了吧。
于是他就这么等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再度接近的危险。
“哟,我说跑哪去了,原来在这睡大街呢。”
令人不快的戏谑声再度响起。刚才好不容易才摆脱的持械团伙再度出现在两人面前。陈旃在见到他们的一刹那浑身都冻住了几秒。
现在手里没了武器,鸢也动弹不得,自己更是连打架的一招一式都不会,怎么办?
那个拿着棒球棒的壮汉没有给陈旃思考时间,直接示意手下上去抢人。
少年连忙用身子护住鸢,他已经害怕得不敢正视凑上来的敌人了。
下一秒,陈旃被一股野蛮的力道从少女身上拉起,未等他反抗,尖锐的异物猛地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少年低下头,看见砍刀捅破了自己的腹部,正不断地往外渗血。
在痛觉传达到大脑前,砍刀被利索地扭动,抽出,随后喉咙一凉,再一热,他甚至来不及去捂伤口,便躺倒在了地上,意识迅速模糊。
彻底失去意识前,陈旃眼里只留下被扛上肩的少女和敌人们远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