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去很烦恼呀，少年。”
从门口处再度传来那个清澈的声音。
正焦躁不安地坐在沙发上跺脚的陈旃循声看去，打着伞的身影正伫立在那儿，神不知鬼不觉。
“你究竟是谁？”
对方将伞沿朝自己的方向压低，似乎不希望陈旃看清面貌。
这若即若离的态度惹恼了正如热锅上蚂蚁着急得团团转的少年，他起身准备上前近一步查看来者的身份。
“我是谁不重要。你就站在那儿就行~听话才是乖孩子哦~”
笑盈盈的话语仿佛有种奇怪的魔力，令少年亡灵瞬间动弹不得。当然，对方举起的手枪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见亡灵举手投降示意后，打着伞的少女再度咯咯笑起来，那笑声听上去过于纯真，以至于让人觉得有些恼怒。
“那你又跟着我干什么。不会和那个什么幽灵帮是一伙的吧。”陈旃脑海里浮现出昨晚的那个大衣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诶~这么说好过分哦。人家明明想帮你的。”对方虽然语气十分娇嗔，但是手中端着的枪却往前伸了伸。
陈旃咽了口唾沫，不由得后退几步。
“嗯，还是很乖的孩子呢。”伞下面的半张脸是甜到能看见酒窝的笑容，声音里也能听出确实很开心，“你还是很想救昨天被带走的那个姐姐吧？”
“啊。嗯。是又怎么了。”陈旃没好气地回答，毕竟一面用枪指着自己一面说要帮助自己的话怎么看怎么都值得怀疑。
“他们的据点在城西郊外的废弃罐头厂里哦。还有一堆像我这样的活人把守，你是进不去的。林玥安大概就在那等着你这个白马王子来救她呢，呵呵。”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你不相信也得相信。因为我会需要你和我走一趟。相不相信能决定我们之间是友好地合作还是我把你当颗棋子使。”
听到这儿，少年不由得瞥了眼那黑洞洞的枪口。他从与这名打着伞的怪异少女相遇起就一直忘了对方是和青灵他们一样能看得见幽灵，能对自己产生实质威胁的存在。
“……我相信你。”
“哦~这么爽快。”伞沿又往下压了压，看上去像是对方在端详着自己。
“所以呢，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在这之前，先来听听你的敌人幽灵帮的故事吧？”
我不需要这四个字从陈旃嘴里吐出之前，对方已经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这是一个发生在十几年前璋市的故事。
在这之前，曾有一名神秘人，带领着亡灵在这片战后免于战火得以保存的小城市里掀起过暴动。他们与专门对付亡灵的某个组织打得难舍难分，状况十分惨烈。
在这场人与亡灵的生死对决中，能看见亡灵的人被杀后不会变成亡灵，亡灵能杀人后消散。二者最后都会在无穷无尽的厮杀里共同归为尘埃。
然后他与他相遇了。一个幽灵，一个活人。
究竟是什么机缘巧合才能凑成这段乱世下的友情，无人知晓。有人说，两人是一场遭遇战里最后的幸存者，彼此放弃搏杀后结下的友谊。有人说，是身为镇暴队队员的他在处刑时心软放走了幽灵的他，之后二者暗中才有来往。也有人说，是幽灵救下了自己的敌人。
总之，所有版本的故事都有共同的结尾。
两人在战争结束后，成立了一个团体，收留两方所有放弃争斗的人员，以在战后组织人员丧心病狂的屠戮清算中自保。
起初，只是个互帮互助的温馨团体。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有寻求庇护的亡灵，有受不了杀戮的组织佣兵。大家齐心协力，打退好几次前来镇压叛乱的组织势力。
可是，人数却逐渐增多，再增多。刚开始时幽灵们还能四处搜刮城市角落里的物资补助活人，并依赖活人的武装保护自己。但是这个脆弱的供需随着组织的人员被某个号称开膛手的神秘人物追杀导致越来越多的人跑来他们的帮派麾下而被打破。
幽灵们不得不去商店、住户家里偷钱财物品来勉强维持住活人的需求。于是有人提出，既然有幽灵们的帮忙，为何不做一些法律上明令禁止的赚大钱的方法呢？
两位首领因此爆发了非常激烈的冲突。原本是组织成员的他认为成立的初衷只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反过来危害其他无辜平民的生活。而幽灵的他则认为守护这个好不容易成立的团体才是首要任务。
这场冲突最终以活人开枪将幽灵打成尘埃结尾。他呆呆地看着怀里曾经友人的尸体消散殆尽后，也将一颗子弹送入了自己的头颅。
“在这之后，两位首领遗留下来的理念也在团体内部分化。最终铤而走险派占据了绝对优势，他们一边扩大了犯罪，一边绞杀那些不赞成这么做的成员。”讲完这冗长压抑的故事后，伞下半边脸却笑容依旧。
“所以说，这个故事对现在能有什么用吗？”没想到对方还是个话痨的陈旃略带无奈地反问。
“现在可能没有，但之后请传达给这个屋子的主人让他们决定。然后，既然你知道了你的敌人，我现在找他们的现任首领有点事，想借你当个人质去敲开他们的门。这话你能相信了吗？”
“那我要怎么……”
话音未落，打着伞的少女已经俯身冲到了自己跟前，旋即自己的胃部传来令人窒息的冲击，将自己的意识再度夺走。
“借你家伙计一用，臭老妹。”
——
由于多个小男孩，芸雅和我决定带着他走下山交给最先发现的人家。
在路上，机器人这才详细地将许成戟的身份与事迹说与我听。
“所以说，那个‘韭菜’工厂到底是什么东西？”
“定期收取幽灵们肢体提炼G能源的地方，鸢那货之前就是韭菜工厂的受害者。”
“等等，你说G能源？这东西不是已经突然销声灭迹了吗？”
“表面上看起来是。然而也是最近才有人发现能从这些乱飘的亡灵身上提取G能源。虽然量很少，但也足以在黑市上流通了。估计各个国家也默许并正在偷偷采购吧。”
我感到懵懂的心灵被这看似不经意之间说出的事实冲击到了。
“那鸢她……”
“对，就是受害者之一。由于亡灵被我们这种能看得见的人伤害时只要不是破坏大脑的致命伤，都能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恢复。阿清你想想，这不就是奶牛吗？”
这个奶牛的比喻将我陷入今天第二次的沉默。
“真是讽刺。这种工厂居然来源于对亡灵报复时的无意发现。”芸雅继续冷嘲热讽着，“直至现在，全球各地可能都藏着类似的行径。组织似乎并不管。”
听到组织这个词后，半晌未开口的我终于再度问道：“这个组织到底是什么东西。甚至连个名称都没有。”
“谁知道呢。只需要知晓它势力堪比同样战后成立的PSEC甚至更庞大就好了。我和二小姐都是在里面打工的而已。”
我咂咂舌，看样子是真问不出什么。
三人就这么继续走着。
“呐，我说这孩子是许成戟在哪儿捡的？”
“根据组织的调查报告，这小子其实是南洋Ph国人。”
“诶。外国人吗？！”
“有啥好惊讶的，战时不是有不少动乱国家的难民往大国跑吗。大部分人为了避免政治问题都会装作聋子或是哑巴。不过这孩子是真的聋了。我的家用医疗系统诊断结果显示他的听力应该是被炮火声磨损殆尽的。”
难怪这个小男孩皮肤比本地的还要再黝黑一些。脸型也不太像本地常见的种类。
他正牵着我的手，乖巧地跟着我们前行，时不时传来吸鼻涕的声音，再用手擦擦。和我小时候干的事情如出一辙。
或许今天经历的事情过于离谱，抛尸埋人这件事比起长这么大头次见外国人要来得吸引注意力得多。
尽管当今网络之下对于外国人的了解也比过去更加细致不少，但见到活生生的老外时总该会有种莫名的拘束感。我不清楚这是自己对于生人的警惕还是骨子里的文化表达让我显得含蓄。但眼下这个小男孩并没有激起我太多的疏远，可能是因为他年龄尚小，还不会问一些复杂的政治问题，也有可能是他那看向我时天真无邪的笑容融化了那道无形的高墙。
总之，我感觉我似乎有点理解了许成戟的想法。在这复杂的人际环境之下，有时候找个语言不通，但是心意能相同的伴远远比找能听懂你的话语的陌生人去倾诉来得靠谱得多。有时甚至能成为心灵上的救赎也不为过。
但是，对于这位大叔的死，尽管我没有感到太多的伤感，但隐隐约约还是觉得需要尽快查清食面鬼的真实身份才行，毕竟许成戟对于村民来讲别说算不上威胁了，可能都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那么，这个食面鬼就并不是像昨天亲戚说的那样，是本地的守护神了。
“在这都忙完后，还请芸雅小姐和我去走访走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