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有的时候，人害怕的不一定是人，而是人形状的东西。
昨天还侃侃而谈的那位阿姨，现在见到我身后跟着的机器人，突然就变得不善言辞起来。
当然，我不是没想过她把机器人当成我带回来的“女朋友”的可能性。毕竟这个年代，由于仿生人技术过于优秀，和这玩意儿结为伴侣可是当今社会掀起的新浪潮。把芸雅当成之后会去换壳的智能女友啥的正常不过。但在朴素的乡下人看来，或多或少有点难以理解的意味在里面。
“啊，请不用担心我。我是初代家用机器人编号XFBM243。已搭载屏蔽私密谈话功能模块，还请二位畅所欲言。”
说罢，芸雅假模假样地做个机器人关机后挺直腰板的动作。
“嗯，阿姨，这只是台我妈买来当保姆的二手货而已。”
机器人听到这话突然抽动一下。把原本警惕不已的阿姨又吓了一跳，不过后来她好像认为这是个二手货会有的毛病后便逐渐缓和下来。
两人之间达成的共识的讪笑声又让机器人抽了下。
“不好意思，今天特地来打扰您。是因为昨天我把问到的东西和我妈妈说后她让我再来问您一些问题。”
“好的，小弟你问吧。”阿姨不知不觉间又恢复到昨天那端庄的神态。
“阿虹，是怎样的一个人？”
“嗨呀我和你讲，这孩子可乖哩！”她突然打开话匣，“听话，懂事，人漂亮，又善良。干活手脚又勤快，就是听不见，农忙的时候大家在山里菜地干活，离学校远，不然都巴不得天天招呼她来自己家里住，不受陈家那气。我和你讲，她就是人太好了，所以才被欺负！”
“可是听说陈家原本对阿虹也不错不是吗？”
“这个……”阿姨明显犹豫了下，但没过多久，她便边甩手边说，“唉反正真要不错阿虹又怎么会被打？他们家在我看来就是活该。谁让他们态度这么不好，对我们动不动就是什么请律师申请仲裁一类难懂的话。”
我装模作样地记着笔记：“好的……那阿虹有什么朋友一类交往比较亲密的人就您所知还住在这个村子里的吗？”
“好像是没有，不过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这也就意味着线索断了。但我还有另一张牌要打。
“另外……能稍微问下您儿子的事情？”
原本一副讲述人神态的阿姨有这么小会儿闪过慌乱的眼神。不过她思考一会儿，便叹口气看上去不再打算隐瞒的样子：“唉，不瞒你说，我家那臭小子和陈家那位打过架。”
我正记着东西的笔头听到这话也停了下来，看来曾经在录像里提到过的揍了陈家少爷一顿的便是这位阿姨的儿子。
也难怪她不愿提起，毕竟被陈家整的那么惨。于是我便不打算再追问。
“啊，不过你要想了解阿虹的话，可以问问我儿子。他以前和阿虹是同班同学。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
这倒是意外收获。
“啊，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认识藤定远吗？”
“唔……不认识嘞。”
收下之后，我和芸雅一起道别了阿姨。
刚出门，就被机器人轻轻敲了下脑袋。
“说谁二手货呢阿清。”
“毕竟你这型号太早了呀。说是买全新的也不合适，毕竟都停产了。”
“……”
“不过话说回来，你就没打算换个最新的躯壳吗？听说能根据客户要求自定义外貌了。”
机器人骚了骚脑后，一直没多注意的我才发现她似乎是在骚头发。
但过了一会儿，芸雅才回答。
“我这躯体可是搭载了好多好东西的，现在这些柔弱的仿生躯体根本做不到。我可不稀罕为了个好看的外表削减自己的功能呢，哼。”
这话也确实在理。光是她身后那个可以通过变形展开收纳的推进系统就起作用了好几次。这要换成普通仿生人躯壳这么展开先不说会不会掉san，能不能装这个模块都是问题。毕竟这个系列的初代军民型号共用的一个框架，不像现在分得这么开，作为那个时代的老产物芸雅能通过非法改装去搭载一些武器或是整合一套火控进去都不奇怪。
见我没有回话，芸雅反过来发问：“所以说，刚才的走访，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我没看出来。”
“奇怪的地方马上我们就要碰到了。”我伸出手，敲了敲两人停在的门前。
“自己进来。”院子里传来老奶奶浓厚的本地话。
我和机器人对视一眼，推开门。
同样是像许成戟家那种回字形的庭院和房屋。不同的是，比起来更加破旧一些。墙不是重新粉刷过的灰墙，而是任由砖块裸露，长着杂草。也没有能上锁的铁门，而是像丁姨家那种好久之前流传下来的双推式木门。
而庭院也是破旧不堪，地板坑坑洼洼，随处可见杂草和苔藓，好在有经过简单处理，并没有长得人那么高。但说实话，要不是老奶奶坐在屋廊檐下晒太阳，我真会认为这里已经荒废了。
“哦，你是……”老人看到我们的到访，笑起来。但却不记得我是谁，这幅景象难免让人有些鼻子一酸。
简单地介绍来意后，我开始问起和之前差不多的话题。
关于阿虹的为人这块，没有歧义。
关于她的来往人际，也是一样不清楚。
“但是听说陈家原本也对阿虹很不错？”我朝老奶奶尽可能地露出自认为阳光的笑容。
“一直很好。”老奶奶眯着眼，表情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皱眉严肃地陈述，“陈家就是不会和村里人打交道而已。陈晨旭和林位琪都是不会打人的那种人。”
“那……”
“他们也不会教小孩。是他们家的那个后生仔打的阿虹。”
“可是按您这么说。食面……阿虹就不会找他们报复才对。”
没想到老人却似乎很生气地对空气挥挥手，说：“不可能是阿虹。阿虹咋有可能变成厉鬼！不可能！”
这么坚定的态度，是因为她想维护阿虹到最后一刻吗。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应该不会有吧。
“那您觉得食面鬼是？”
老人摇摇头，看样子她也说不清。
我于是换了个话题。
“您认识藤定远这个人吗？”
老奶奶向远方眺望起来。看样子是在思考。
“我不是很清楚嘞。但好像有，以前有户搬出去打工的，他们家孩子好像叫藤什么远。”
我眼前一亮。
“他们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哦。但我有他们电话。”说完，老奶奶缓缓地将手伸进口袋，摸索半天后拿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屏幕，划开带有超大字体的界面。这个东西据说是终端的前身，被称作“智能手机”的东西。
但翻找一通后，她再度朝我们摇摇头：“不好意思，撒记不住了嘞。”
“那您关于那户人家还有什么能记起的东西？”
“不太清楚哩。”
“您在想想，我有个朋友正在找藤定远，找很久了。”
大概是太久没有乡亲以外的人登门拜访，为了能让这好不容易有的人烟气息能存续得久点，眼前的这个老奶奶一脸开心地点点头，又眯起眼看向远方沉思。
芸雅凑上前，小声在我耳边说道：“她的话真的可信吗？”
“我认为至少有一定可信度。因为根据老妈的资料来看，至少她对于陈家对阿虹不错这点而言作为一个局外人她并没有看错。所以想参考参考。”
“所以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就是食尸鬼不应该是阿虹而是另有他人吗？比如这个藤定远。”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哦！”
老奶奶一声缓缓的惊呼，中断了我们之间的谈话。
“藤曦的儿子好像和搬走那家人儿子很要好，以前经常看到他们一群上下学走一起。我来帮你问问。”
藤曦便是那位负责给我们讲故事的阿姨。
“啊，我们已经拿到他儿子的电话了。谢谢您，接下来我们自己去问就好了。”
然而老奶奶却丝毫没有要放我们走的意思，她在芸雅的搀扶下走进客厅，并示意我跟上。
客厅不大，一座竹制的硬沙发，一个低矮的长方桌上面摆着茶几，茶具，以及一个花瓣状的盒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塑料袋装的小零食，干果。加上靠着墙对着沙发摆放的大液晶电视屏，便基本占满了这个空间。角落里还堆叠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包装盒，大概是舍不得扔想要留下来装东西吧。
“来，坐，东西拿起来吃，别客气。”
“谢谢……”
“已经很久没人来看了，我今天很高兴，你们多坐会再走。”
我看了眼芸雅，她正装家用机器人装的起劲，丝毫不理我。
老奶奶弓起身子前倾，开始烧水泡起茶来，动作缓慢但稳稳当当。那双布满茧子的手虽然看上去有些干枯，但却蕴含着力道。当她把整瓶烧好的电热水壶端起时，没有丝毫的颤抖。
“时间过得真快。想当年我在你的年纪时候，那会大家都咬着牙在过活呢。”
我和她通过升起的腾腾雾气对视。
“听上去日子很苦。”
“是很苦。但是后来打仗了。大家发现，还不如苦着过。”
“哦、哦……”我跟着附和，其实并听不懂眼前的一脸沉浸在过去的老人正在说什么。
“可是呢，打完仗后，日子却突然好过了不少。你说奇怪不奇怪。”
“战争这个东西啊，真是奇怪。但无论什么时候都没人会喜欢，囝要知道这点。”
我只知道一时半会是走不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