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弦不能加入。”
我们仨坐在楼下餐厅,面面相觑。只剩下老旧的三叶吊扇发出嗡嗡声运作着,不停地将正下方三人分隔,切割。
见我和芸雅没有回应,还穿着睡衣的少女挺直腰板,又重申了一遍刚才的话。
由于青灵老是温和地板着面孔,甚至语气也基本听不出起伏,我不由得开始揣摩起她是否是在严肃讨论这个话题。
坐在一旁的机器人那黑漆漆的脑袋上也没有弹出什么表情。看上去应该和我一样正在评估青灵的认真等级。
但话是这么说,此时比起认真和青灵交谈,我更想赶紧填饱肚子。
于是也顾不上什么繁冗的餐桌礼节,我抱起碗,拿上筷子,开始往嘴里送能让我继续享受人生的续票。
另外,也是姑且听听是怎么回事吧。
“恕芸雅直言,眼下您的身体还没恢复,要赶在组织放行警察过来之前将事情解决的话,只能让阿清来帮忙了。”
“让姓许的来。”
“他死了。”
青灵那柳叶般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
“组织的评估结果呢?”
“放宽期限。多了两天。但是是在许阵亡前您倒下后。”
“呜……”
看吧。吃瘪。
“汇报下进度。”终于意识到自己离线的这段时间事态发生重大变化后,蔫下去的她弱弱地说出这句话,好像对什么一直较劲的东西妥协投降了般。
芸雅看向我这里,在我一边嚼着塞满嘴的事物一边点头后,她先向二小姐说起今早许成戟那边的案情。
我享受着食物的香气和味道对嗅觉和味觉的双重冲击,这堪比及时雨的一餐正麻痹着大脑,让其沉浸在这短暂的欢愉里。甚至脸上,胳膊上的伤口都好像没那么疼了。
“…………我们把许成戟收养的孤儿寄给最早案发现场碰见的拒绝报警的村民了。她家离得近。”
“我知道了。”青灵语气稍微强了那么些许,“现状更不适合清弦加入。”
“恕我僭越,能问问二小姐其中缘由?”没想到机器人却反打自己主人一耙。
“敌人身份情报有误。”
此话一出,我停下碗筷,和芸雅面面相觑。
“其实二小姐,阿清也有提出关于食面鬼这个特殊种身份的新设想。今天我和阿清还在查证。”
这回轮到青灵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了。
我赶忙将碗中剩下的苦瓜蛤蜊汤一饮而尽,像是在问走失的孩子父母位置那样问道:“青灵同学,所以敌人是哪点让你觉得奇怪的?”
“昨天遇到的,最开始那名,更像是‘零点效应’患者。”
“‘零点效应’?”没听说过的新词。
“我来解释下阿清。‘零点效应’其实就是指G能源中含有的化学物质与人体皮肤外的组织器官等接触的话会产生的一种奇怪的类似朊病毒机制的蛋白质病毒,在这种病毒作用下,能将活人变成如同丧尸一样大脑已经死亡但是攻击性极强的嗜血生物,但万幸不会传染。”芸雅顿了顿,“至少活人方面是这样。但幽灵也会成为‘零点效应’的受害者。尚不清楚原理。”
“但幽灵去触发‘零点效应’?”我渐渐地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推论。
“我记得和你说过的吧,阿清。幽灵们体内能提取出G能源这件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吃人?”
机器人不可置否地将脑袋上下抖了抖:“但通常是见不到的,因为一般幽灵这么干的话没多久就会因为干预现世自己化成尘埃。而特殊种则会变成赏金极高且没有什么难度的任务目标让我们绞杀。因为毕竟只是头没有智力的野兽。”
“奇怪在这里。”青灵罕见地主动接过话茬,“昨天最早接触的敌人,攻击模式很乱来。但行动轨迹却有逻辑。”
“确实。但它最早从天而降的攻击我还以为是能飞的新特殊种。”芸雅托着下巴,开始回忆起昨天的交战细节。
“是威亚绳。”青灵挽起左手的袖子,这次展示出的左手臂倒是出乎我意料地还绑着隐约能看到渗出红色的绷带,“对方有用绳镖和威亚绳做成的简易机动装置,也是武器。”
“可是二小姐,昨天除了入场,对方似乎并没有用上。”
“问题在这里。”少女放下挽起的袖子,“昨天我追的敌人,会用。”
“您是说,它在瀑布那边和您交战时使用了这种武器?”
“嗯。”
“这样……”
“还有。第二名敌人,脸是好的。”青灵说着做了个摸脸的动作,动作有点像只在梳理自己的小动物,“但我没看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想我对食面鬼的身份有些眉目了。”我抽出终端,开始找起说明需要的资料来。
果不其然,主仆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首先是这个。”我把终端挪到两人面前,上面是之前看过的尸检报告以及现场报告里自己截出来的重要片段,“这个叫藤定远的受害者。应该也是食面鬼。”
两人将终端扒拉过去。片刻过后,他们点点头。
“这已经可以解释得了二小姐和许成戟的情况。但有个问题,这两人谁是谁?毕竟其中一人如果是‘零点效应’患者的话,那它按理来说这么多年过去应该早就闹出动静被猎杀了才对。但这两人似乎都保有理智的样子。以防万一,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芸雅追问道。
“这个……”我支吾起来,因为这也确实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另外,可以确定其中一人的能力是控制类型。”
啊,这点我和青灵可太有切身的感受了。
“不过,不能根据外貌特征来判断吗?听你们所说有其中一个食面鬼的脸是坏的,那不就能排除掉阿虹只剩藤定远了吗?”我突然闪过灵光。
“原本应该是这样。但是敌人身着宽松的斗篷,无法通过体态辨认,而脸上特征的话完全可以临时自残来混淆视听。”芸雅将终端朝我着推回。
确实。包括昨晚闯入的幽灵也是只看到一件大斗篷。
看来关于食面鬼身份的确认还得继续。于是我翻找出刚才拿到的电话。
“这通电话或许能帮我们更清楚些。”我示意让机器人给二小姐简要说一下我这边的调查进展。
将通话放为公放,开始等待电话接通。
“喂哪位?”不一会儿,那头传来中年男子的本地话音。
芸雅与青灵之间的耳语也停了下来,开始倾听。
我道明来意。
“哦!听我妈妈谈起过你妈妈。那欢迎!毕竟多亏你妈妈的小说取材我们村在网络上的热度还不小,听村委会说已经在筹划搞旅游项目嘞!”对方转为正常的普通话,语气也比一开始缓和不少,“你说虹她啊,确实是我曾经的同班同学没错。”
“还有那个藤定远呢?”见对方似乎要沉向关于阿虹的回忆里去,我赶忙打断提了个醒。
“他?啊,他曾经和阿虹谈过一段时间恋爱啊。可是后来被陈家那杂种搅了,家里也被迫搬家搬到别处去,他也跟去了。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很明显,他并不知道藤定远已经遇害的事实。
“这样啊。那我们还是说说阿虹吧。”
“那说的可多啦。她可是当时镇里面出名的校花。可漂亮了,有句话叫什么,先天优势?”
话音刚落,背景音里传来一阵女人的责骂声和男人回过头去慌忙解释的声音。
过上好一会,男人才得以重新回到话筒前,他不好意思地替他老婆赔了个礼。
“然后?”
“不是我说,当时镇上学校里的所有男生都迷她。只不过她最后选择了那个天天只知道埋头苦读的藤定远那小子。唉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回想一下,这不就是普通的学生爱情吗。要知道当时跳脚的可不止陈家那厮一个人哦。性格好又能干活,其实好多家里都想着纳亲呢。”
我眼皮开始跳起来。这样的话,就极有可能意味着事情远没有我想象来得复杂。
“唉可惜啊。听说她最后在陈家灭门案里一起香消玉殒了。不过村里人都在传是陈家杀了阿虹结果被化作的厉鬼报复了。”
“您觉得是这么回事吗?”我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问道。
“怎么可能!老人们的迷信罢了!就算有,所有我们这代年轻人和阿虹走得近的都知道不可能,于情于理都是!”
我愕然。头一次感受到信息差对判断带来的巨大影响。
在肌肉记忆的操作下,愣神的我硬是完成了这次对话的道别,三人之间再度只剩下“嘟嘟嘟”的通话终端声。
“所以说阿清,怎么回事?”
“我把人之常情的一些小九九给忽略掉了。尤其在这乡下,更严重。”我捂住脸,尽力掩饰自己的尴尬,“不知道你们听到刚才一个细节没,藤定远家是被迫搬离的。本该联起手来互帮互助的村民们,因为支持自己家的孩子去抢阿虹而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漠视藤定远家的遭遇。”
主仆两人静静竖着耳朵倾听。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几乎闭口不谈藤定远家的事,而定远家肯定也因此记恨上了村里面所以基本断绝了来往。这也是为啥定远尸体被认领时没多少村里人知道消息,啊不,或是他们选择性地忘却了地下室被煮熟的那个可怜虫的名字!”讲到这儿愤怒的情绪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倾泻出来,“有的时候太过淳朴也会带来灾难,因为他们根本没忘掉自己的干过的事情,所以芸雅你说的村民拒绝对类似面部啃食案件的报警就是个鲜明的例子。他们不是怕守护神不来保护他们,而是怕警察!”
“因为他们大部分人害怕自己干过的这档亏心事!一辈子劳作的他们勤勤恳恳,但是也被田地束缚住了自己的视野。估计是怕这件事会有什么触犯法律的风险,所以倒是这时候联起手来选择闭口不谈,最后真的遗忘掉了。”
我这才隐约想起之前老奶奶家做客时老人念叨的东西里隐隐约约有着关于人口性别比例的抱怨。
战前已经比例不平衡,但是战时受科技影响不再是过去非常需要抓壮丁的模式,加之常备军足以应付这种烈度的战争,于是这个比例遗留到了现在,或许带来的其中一个问题就是村民家对阿虹那莫名其妙的眼光吧。
“说结论,阿清,说结论。”
“那个脸坏掉的食面鬼应该就是藤定远,但是现在被阿虹束缚着,但是受‘零点效应’影响他们需要定期出来觅食,也就是那些躲到山里去的外来不速之客。最近一次在我和青灵这边失手后选择了许成戟。”
虽然说还有些许疑问没有解决,但好歹最终是敲定了目前敌人的状态。
主仆二人点了点头,表明认可这个说法。
“谢谢这些情报,”二小姐认真地看着我,“但清弦还是别跟着一起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