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我已经答应阿清了。而且他也是自愿提出。”
在很长时间的冷场后,机器人率先打破这番沉默。
“不行。就是不行。”青灵几乎是立刻回应道,没有半丁点的犹豫。
“可是二小姐,回到最早的话题,现在阿清不上的话,就没人了。我的监测系统这边显示您至少还要两天才能完全重启全部身体内的纳米机器人。现在您真的做不了什么。”芸雅将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地劝道。
在边上旁听的我不由得从心底里冒出怪怪的感觉来。
从一开始,我就像个被抓住了命运后颈的猫一样任人提携,无论是开局被救也好,后面稀里糊涂地入伙也好,甚至会带着他们来这儿也好,感觉事事没参与,但又都事事亲身经历。这种奇怪的若即若离的合作关系就像打断的骨肉,只剩一层皮如游丝地勉强相连。这便是他们透露出来的所谓邵家与我父亲之间尚不明确的关系。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只因为我自己常年累积形成的边缘看客的性格在主导这个奇怪的现状了。
“芸雅,‘不能让藤家的后人再卷入这烂摊子’。”二小姐用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脑门,揪住自己的头发,从整体神态来看,似乎她也对说出这句话很抗拒。
机器人却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知、知道……这是老爷离世前最后留下的遗嘱之一。可是,”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东西,语气也坚定不少,“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
“可这是爸爸最后的愿望!”青灵痛苦地闭上眼,艰难地摇了摇头。能看出那抓自己头发的纤细骨感的手指也加大不少力道没入发丝之间,“我们只要按计划来就好了!”
“但是二小姐,按原定计划我们甚至不该和阿清他们见面!他们这么做其实就是在逼我们聚到一起好清理门户!”芸雅此时那平日对青灵的谦恭消散得无影无踪,突然强硬得像个管事的老妈子来。
我已经彻底搞不清楚他们再说什么东西了,于是选择继续静观。
“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该把他们卷进来……”此时二小姐看向机器人的眼里竟然不可思议地出现了委屈与惶恐,语气也开始变得颤颤巍巍,甚至带有丝丝小孩子同大人争辩输掉后不甘的哭腔。
大概现在自己这幅模样,她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吧。
“别的我们虽然还不太清楚,但阿清确实在这件事上帮了我们。而且,让他加入的话,以后二小姐您身边至少能有个及时帮得上的帮手而不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废物。”见青灵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芸雅也跟着软不少。
“不行……就是不行……”没想到青灵还是在负隅顽抗。
“听话!丫头!”电子音突然激昂高声,虽然听上去非常滑稽,但是很明显机器人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不止青灵被吓得那单薄的肩膀一阵颤抖,连我也止不住地激灵。
“命令是死的,老爷也是死的!我们邵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至少我还有你和大小姐!非要说这个的话,我这边从前总管收到的最后的遗愿是让你们能好好地活下去!”
芸雅又生气地一拍桌子,再度将我和青灵吓得躯体一震。
“先不说那小子迟早要面对藤邵两家遗留下来的问题,就说现在,要我们乖乖等任务失败被除名后被他们追杀这件事,我身位邵家最后一位女仆长绝对不允许这么狼狈的事发生!”
“呜……”
标志性的吃瘪呜咽。
然而这次却有些异样。
“呜呜呜……”少女的哭腔断断续续地持续起来,继而转为哭泣。
我在她后边看着那因哭泣而颤抖不已的背影,有些不是滋味。
然后。
“不行就是不行!清弦是好人!清弦也会为了没见过面的人去挡碎玻璃!会在芸雅不在的时候照顾本可以放着不管的我!我做不到!”
诶?昨晚你什么时候醒的?
但突然起身哭着咆哮的少女持续着她的输出:“他们一家都是好人!他们好好过日子就可以了,我们怎么可以因为自己就自私地让他们跟着我们踏入这片泥潭?!这样的想法太奇怪了!”
说罢,她撇下震惊之中的我和芸雅,独自甩身上了楼。
“豁……头一次见你家二小姐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末了,我尴尬地笑着调侃道。
“她原本就是个话很多的孩子才对……”芸雅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个。抱歉啊阿清,让你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老实说,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邵青灵她……邵家其实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
看样子机器人是打算和我说说更深一步的故事了。
“可是邵氏集团还在啊?我看前一阵子他们下属的德邵武器公司才买下莱茵金属120mm滑膛炮的版权。”
“已经不是原来那批人了。原来的创始成员是二小姐他们的家庭成员和我的家人,以及你的父亲也算之一应该。”
“那怎么……”
话刚问一半,终端震动,弹来份资料。
这是(20)98年的南洋Ma国报纸,时间为7月1日。内容已经经过AI自动翻译完毕。上面是大字写的关于当地影响力最大邵氏家族在某岛遭劫持、撕票的报道。
“只有我和大小姐、二小姐得以幸存。唉不过当时我也应该是死了吧。”芸雅恰到好处地在我阅读得差不多时切入,“从那以后,我和二小姐就加入进组织开始替他们工作谋生。因为是组织的人接纳了我们。”
我不由得咽口唾沫。老爹究竟在外面干了些啥?!
“这件事老实说我们至今也不清楚幕后黑手是谁。但它也同样影响到你们家了,阿清。你六岁那年那些人找到了你父亲,但是藤先生在同归于尽的时候使用了什么东西,扭曲掉周遭所有‘看不见’的人的认知后,独留你而去。”
这之中应该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搞清楚或是被芸雅隐瞒着,但眼下不是说这些东西的时候。
“所以你和青灵……”
“嗯。算是一路踩着钢丝绳过来的吧。但是当我们为了生存而一路拼杀后回过头来才发现组织里已经有想要我们人头的人了。明明这些年我们只是忠诚地去执行每一个组织下达的命令而已。”
——“我啊。其实是希望有人能来帮帮她的。”芸雅也是耷拉着自己的机械躯体,垂头丧气地说出这句应该是别有深意的话。
我默默起身,跟着上楼。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今天阴晴不定的山区竟然很罕见地给了个灿烂无比的晚霞。
从楼道上去,左手边便是直通各个房间的木质走廊,尽头则是圈出一块小型的露台,用来泡茶会客或是晾晒衣服用。
纤细的身影合着宽松的睡衣,正趴在露台边缘的木质护栏上静静地看着落日。
微微吹拂的山风将她散于脑后的青丝轻轻撩起,像是在安抚闷闷不乐的女孩。虽然这风还带有夏日的余温而让人感觉不到心静便是。
由于她的位置刚好背光,透过她身体轮廓的光散开,加上环抱胳膊趴在栏杆上的动作,不禁让我感觉她正将夕阳拥入怀中,以求慰藉。
“青灵。”我试着轻轻唤起她的注意。
少女没有回应,但看动静应该是知道我在她身后了。
“其实这件事,是我提出的。”
“知道。”
“因为你看,我不是不同意你的说法啦……但是就昨晚而言,我就算当个吃瓜群众不也还是被波及到了吗。”我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笑了笑,不过她并没有转头看我,于是我继续。
“老实说,从几天前莫名其妙地和你们相遇开始,我这心老是感觉怪怪的,知道吧。就是那种,嗯……看戏看到一半被台上人拉上去互动的感觉,过于突兀结果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但不得不说,虽然太突然,但是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很精彩的经历,甚至能被逝去的亡魂感谢什么的,对于别人来说是常事,可是对我这个当小透明当了快二十年的人来说,可是一大救赎啊哈哈。”
“对不起,清弦。但这前方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
“我知道的嘞。但是我也在想啊。如果我真的可以安安稳稳过完与这些亡灵毫不相干的一生,那我现在身体里激活的那个叫‘人工天赋’的东西算什么?”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躯体,还算能自由活动肢体。
“……”
再度抬头时,少女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背光让我看不太清她此时脸上的表情。
“或许我老爹给我打的这玩意儿,不只是为了将来有可能在遭遇上上次公交车那次事情吧。你家的事我刚才听芸雅介绍大概了。那按我记忆中老爹那性格,他应该就是要我来帮你们。”
“可是清弦你自己怎么想。”
“别的我不知道。至少就眼下而言。许成戟的死亡,以及越来越短的食面鬼的进食间隔,他们甚至都开始乱选目标了,谁知道接下去选那些村民还有多久?我想既然能存在这个对付死人的组织总会有他的理由吧?还有你们的境地,都在催我上不是吗。是,那个机器脑袋是有和我说一旦登入进行动人员的话就不能再划出了。”
“这前方是地狱。”
“不愧是主仆,说的话都差不多。”我有些不耐烦地叹口气,“地狱又怎么了?我不是还有你们的保护吗?我怕什么?你超厉害的呀二小姐。”
青灵扶着栏杆的手放了下来,将身体更加正面地对着我。
“那……”
“虽然说你们这莽撞的风格确实很容易像现在这样玩脱就是啦。”我刚注意到对方的声音,但很可惜吐槽已经脱口而出。
“呜……”
少女又再一次低下头。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哼…”
慌乱道歉之间,似乎隐约听见少女难以察觉的轻笑。
当我还在想那是不是错觉之际,她重新振作,朝我挺起胸膛,语气恢复到了之前平静如水的样子。
“清弦,拿你没办法呢。”
“哦、哦……”看样子是同意了。
“只不过无论如何,清弦决不能杀人。”她风轻云淡地补充道,“决不能。如果一定要,也得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