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从我视野前挪开后，只看到满目疮痍的客厅，原本被灰尘遮盖沉睡的一切就在刚才被手枪弹粗暴地唤醒，枪灯扫过之处，坑坑洼洼的弹孔与碎裂的瓷砖，以及被扬起后还在漫天飞舞的灰尘比比皆是。
客厅已经没了刚才两只幽灵的影子，迎宾廊直通的房门正敞开着，从外边洒入些许山间月光来。
“阿清，我们追。HUD里IFF未识别标识已经没有了。”
说罢，芸雅作势往屋外走。
“等等，追往哪去？”
机器人的动作定格在迈出的半步。
这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总……总之，至少先下山吧。我怕他们朝着村民去了。”
我伸手抓住又准备往外走的芸雅：“等等，万一他们没往那边去跟丢怎么办？”
“之后再找吧。保障非战斗人员的安全优先。而且要说也是你刚才不开枪的责任哦阿清。”
我一时语塞。
不过很快脑子里便闪过一个想法。
“要不，你把无人机放到山下去守着，如果有不对劲就飞回去。反正一趟也要不了两三分钟。我感觉他们更有可能逃往山上了。”
机器人似乎是觉得有道理的样子，终于停下脚步，低下头。
“听你一回，我操作下无人机，你等等。”
我连忙回头，也不顾灰尘有多厚便趴在地上找起来。
所幸的是，刚才吓掉的终端完好无损地躺在沙发底下。将其捡出后，我再一次打开了全息投影灯。
耳机来再度传来嗡嗡的声音。所以所谓幽灵移动发出的类似灵压的声音和这个是差不多的东西，差点被坑死。
不过刚才一闪而过的想法并不是关于这个声音的。
将全息灯重新定位到刚才的位置，阿虹和定远的身姿再度出现在已经满是弹孔和残缺破洞的沙发上。
这次，我特地凑近看了看。
女孩的表情是能令人心碎的笑容，那是强装振作向躺在自己怀里的面目全非的定远露出的“已经没事了”的安慰人的表情。
尽管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情侣，女生正在轻抚着膝上的男生的样子，但怪异的点就在这里。
阿虹扶着定远的手，与其说是扶，倒不如说是在按压。
这个举动，让我感到从头到脚的绝望。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几十年下来，已经没有了任何挽救他们的可能。
陈旃曾经和我半开玩笑的说过，变成幽灵后别说扛一袋米，扛三袋米上楼都不是问题。
也就是说，实质上，阿虹是在压制着她的心上人。
“看来你也注意到这点了，阿清。”
芸雅不知什么时候在我旁边蹲下跟着观察起来，“实际上阿虹她和鸢是同种类的能力。但和鸢那不自知的乱分灵之后只剩最后不得不与陈旃同生死不同，她把所有的灵都给了他。”
分灵。说是特殊种的其中一类能力。这类型的幽灵能将类似自己生命力的东西分给幽灵或是活人从而达成操纵“傀儡”或是“鬼上身”的效果。
但是这个能力就像近视，适度使用尚能通过幽灵自身的修复能力恢复，过度到“真性近视”阶段便是不可逆的损伤。最后使用者那类似生命力的东西耗光就会变成灰尘，但如果在这个不可逆阶段分出的灵能被其他幽灵接收，则会成为共生关系。
而现在阿虹与定远之间的关系，便是像鸢和陈旃那样，但情况还要更糟。
“或许是这种共生关系，‘零点效应’也应该是同样影响到了阿虹。这是我的判断。”机器人起身朝我伸出手，“所以，下次不要再犹豫了，行吗。你这是在延长他们的痛苦。”
是的，其实从那日记本最后几页开始胡言乱语，字迹开始扭曲，到最后被涂成一片后，我就应该意识到一切都晚了。
手中的冲锋枪不由得握紧几分，我将手啪地搭上芸雅伸过来的机械爪，如同下定决心后坚毅的站起。
“我知道了。”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或许当时击杀亡灵感觉不到任何实感的因素起了很大推波助澜的作用。
机器人朝我点点头，一只手扶上脑袋一阵思索后，朝我说道：“无人机找到他们俩了，在更上面一处废弃的保生大帝庙。”
“诶？无人机不是下山去了吗？”
“其实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关于他们上山的猜想。”
我和机器人快步出门，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选择往通往山上的路跑去。
“怎么说？”我一边跑着一边将冲锋枪的枪托折叠起来，甩往背上。
“最早遭遇时对方并没有对二小姐下死手，”芸雅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到刚才，对方一直在骚扰我们，但都没有真正的动手。应该也包括她附身二小姐的那晚。只不过被二小姐挣脱了束缚，这也导致她消耗过大继而控制不住定远，只能让定远杀了许成戟进食以度过难关……不对，或许她拿阿宝做威胁也是希望激怒许成戟能奋起一搏反手杀掉他们吧。”
我又摸了摸脸上的伤口。
“可是对面那个食面鬼先生是真的冲着我的命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两人一块出现时总会在交手告段落后逃跑，以及为什么进食间隔越来越短的原因。我猜测阿虹对定远的控制应该越来越弱了，倒不如说，可能已经快被丧失理智只想着进食的那具丧尸亡灵完全反噬了。”
我没有继续话题。因为刚才芸雅这句话再次加深了我的愧疚。
这就好比影视剧里那些被丧尸咬伤后即将变异的人苦苦哀求同伴给自己一个痛快，而我却因为自己自诩的那卑鄙的怜悯心让对方不得善终。
只希望赶到庙宇时能够来得及吧。
不由得调整呼吸，脚步加快。好在平时有锻炼，带着这些装备跑完这段距离应该不是问题。
耳机里很快便只剩下两人跑步时踏出的脚步声。
就在我们快要抵达，借助月光已经能隐约看到坡上位于半人高芦苇丛之中的破庙时，天空却突然传来异响。
那是螺旋桨旋转时产生的特有的一阵一阵的蜂鸣，在耳机里只剩下了被降噪处理过后的奇怪的声音，但特征依旧明显。
芸雅与我一抬头，几架直升机正成编队地掠过。
“交警的直升机？”芸雅头部传来摄像头快速缩放的声音，“不对……看到个PSEC的女人，这帮人估计是警察。”
“警察？！”我有些惊讶，这让本来就急转直下的事态这下因为警察的到来而平添了不少压力。
这就意味着，要赶在警察开始着手调查前将事情解决掉。
“组织那帮人怎么搞的！说好的期限放宽两天呢！明明要到明天才过期的！”
“我们快点吧。”
我看着不远处的庙宇，将背上的冲锋枪转过身前，展开枪托。
——
“长这么大还没来过农村吧，小姑娘。”
耳机里传来陈队的调侃，将正望着底下乡村中星星点点的人家烟火的萧唯思绪打断。
“我和老爸老妈去过，采杨梅。”
“那就好。一会可不要不适应挑这挑那的就行。”坐在机舱对面同样往外眺望的陈队通过通话耳机继续调侃着。
“话说回来，陈队你有够牛啊，居然能让交警派救援直升机先接我们走。”萧唯撩住头发，以避免风将发丝吹进嘴里。
“那可不是我，是你呀小丫头！原本只是作罢的请求，谁知道交警弟兄那边居然突然开了绿灯，在我报了你PSEC的身份后！”
“各位坐稳，现在我们要开始寻找降落场地了，这里不好降。”飞行员从耳机的通信频道中插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几架直升机载着车队一部分警员，开始降低高度在山间寻找起合适的场地来。
数小时前。
随着移动厕所的设立完毕，略显怪异的钢铁巨兽与士兵们离开萧唯他们所处的这个路段，往后边挪去。
两人早上那通电话带来的尴尬似乎因被迫关在车厢这狭小空间而显得余韵悠长。有的时候，在年轻人之间很好消除的尴尬，对上年长人所采取的视而不见的关心态度反而会变本加厉地加重这种氛围。
但好在吃完又一顿配给口粮后，食物的味道似乎缓解了他们之间有些沉默的上午。
“要是能像那帮人一样飞离这片鬼地方就好了。”
萧唯百无聊赖地趴在车窗上，看着山间高速路外的草丛缓缓飞过一只彩蝶，打了个呵欠。
“没用的，之前求过交警那边的，说是这片区域空中管制了。听说连位于隔壁市的机场那边航班都受了点影响。”
老陈已经在副驾上放倒座椅，翘起脚准备睡饭后午觉，此时正闭着眼养神。
“这是我出过的最怪异的警陈队。”
“那可不。我当警察几十年也没见过今天这种离谱的情况。”
“看过‘楚门的世界’吗老陈，这两天总让我有这种感觉。”
“你要不改天把公休用掉去世界尽头之海看看能不能敲到墙壁？”
“可以讲鬼话但不要鬼话连篇。这段时间忙成什么样了还想着公休哇。”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拌着嘴，直到陈队的终端突然震动起来。
随着萧唯听到老陈应答的词语越来越不对劲时，她耳朵里那螺旋桨旋转的声音伴随着能遮住她上空的身影已经闪着识别灯缓缓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