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过一会,但仿佛已经过上几年。
从刚才的草地游击变成现在的坚守战,仅凭一把冲锋枪和一把刀实在是难以为继。加之今晚开始大量地依靠起人工天赋操作肢体,现在每次的吸气与吐气,都像刚做完高强度的无氧运动那样急促且伴随着肌肉的酸痛。
然而敌人并没有给我们喘息的机会。那两只幽灵哪怕现在已经丧失理智,但仍保留有智力的样子,他们并不是毫无章法地进攻,而是每次都由定远从正面冲击,阿虹则通过威亚绳爬上房顶试图反过来利用屋顶的漏洞偷袭。二者总是出现在几乎呈十二点至六点方向,单凭我一人,哪怕再加上人工天赋的辅助也无法招架。
到最后,连那机器人都不得不中断对无人机的观察,加入掩护。
现在,形势已经彻底逆转。
原本设想踞庙坚守的我们,在狼狈地接敌几次后,变成了躲在破败庙宇的角落里的猎物。
此时胸挂上也不剩几只弹匣,刚才那阵与在草地没有太大出入的无人机侦查我打模式因为室内而节奏更加快不少,以至于我没有机会将换下的弹匣收回,而是直接甩枪任其随着重力滑落到地上。
长着杂草的破碎砖瓦地面不知不觉间已经四处散落着弹壳,几只空荡荡的细长弹匣散落其间。
我躲在一处从屋顶上看不到的死角,努力调整着呼吸,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刚才打过的弹匣从枪上拔出查看余弹。
借助月光,能看见半透明的弹匣部分里边黑色实体影子没了大半,而根据重量来判断,应该还有剩一些在延长器里。
将弹匣插回,我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进一步降低自己的动静。
“你还活着吗芸雅?”
“这话应该我问你啊阿清。”
这么生龙活虎,看来还不用怕没人掩护。只不过现在机器人应该是躲在我的视野死角里。
“我没剩多少弹药了。”
“再撑一会儿……等等我这边看到定远又冲进来了。”
不用她看无人机,我耳机里的所谓灵压声已经开始轰耳了。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举枪瞄准,本应该是拔手枪速射的距离,我只能拔刀冲出掩体,朝正准备探头的那具骷髅脸刺去。
突刺,被对方下腰躲过。将刀锋横转,改劈,敌人却直接将一只手臂伸出格挡,任凭匕首插入其手臂,另一只拳头直冲腹部而来。
这要平时,我肯定得结结实实吃上这拳。但现在自己却不知道发生什么,稀里糊涂地挡下这拳。
连忙低头确认,才发现自己用手肘和顶起的膝盖精准地夹住了低位冲拳。
豁,好厉害——
还未等我从心里感叹完,自己的姿势复位,本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也配合着松开刀柄,学着对方沉腰,从下往上往他的下颚推掌而去,整个过程凶狠而又敏捷,不要说敌人,连本人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做了哪些动作。
敌人被这一推,往后趔趄几步,这段时间,重新举枪,也来不及详细瞄准,而是将枪直接歪过一定角度顶于肩前,朝藤定远射击。
几发手枪弹穿破了他的那身斗篷,这次他没有再溜走,而是像之前那样软跪下去,应该是击中了。
然而余弹不多的冲锋枪和它那过于快的射速让我直接错失将其打成筛子的机会,我连忙习惯地伸出左手手去够右腹部胸挂上的弹匣,但摸了个空。
刚才已经用光了?
好在肢体连忙修正姿势,从胸挂左腰连接处掏出新弹匣插上。
这一次,一定——
手中的枪突然被飞来的东西团团缠住,已经扣下扳机的枪喷吐出火舌,但是全数歪离。
我刚扭头,一只手直接抓死了我的咽喉,将我像块抹布那样按在地上摩擦出几米远。
眼里出现的是面目已经十分狰狞的阿虹,她发出着类似藤定远那种含混不清的声音,布满血丝的双眼十分愤怒地盯着我。
角落里的机器人朝向我趴在地上,那已经凹出一个坑的黑漆漆的脑袋上还残留着碎石墩块。
但芸雅并没有失去意识,而是正挣扎着准备重新站起。
可扣住脖子的那力道却快速地加重,我无法呼救,全身因憋气而开始胡乱地乱蹬,双手也抓住对方卡脖子的手试图挣脱。
这机器人管家怎么回事……!
她那种规格的机器人,就算头部被砍掉,也应该还能依照埋于胸腔内的主机继续运作才对。
眼下,我只感觉在芸雅缓过神来救自己前,可能会先失去意识。
呼吸逐渐困难,视野开始发黑,周遭的动静似乎开始逐渐离我而去。
“退下。”正如几天前,在公交车那听到的声音。如同夜里潺潺而过的小溪,非常轻,但平静。
砰——
瞬间,我感觉卡着脖子的力道被一股十分蛮横的,直冲而过的另一股力道猛地拽开。
砰——
似乎不再打算给与阿虹对话的机会,那相比于Vector冲锋枪短促的音爆截然相反的,轰爆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借着这雷霆万钧之势要将对方彻底追杀殆尽一般。
在喉咙得以释放后的咳嗽中,我艰难地睁开眼。
那是月光下漆黑的作战服所包裹着的纤细,有些单薄的身影,正稍前倾弓着腰持着刚才救下我的利器。
半自动霰弹枪。M4 Super90。
一边开枪一边前压的青灵来到我身边,由于我躺在地上,只能看见少女双脚之间远处被连续几发霰弹直接轰飞致墙上钉死的阿虹。
“该结束了。”端着霰弹枪的少女平静地宣告。她将长长的霰弹枪像古代侠客准备出剑前单手举着侧过,顶住藤定远的脑袋。
毫无还手之力的阿虹似乎察觉到了青灵接下来的动作,朝她发出凄厉的嚎叫。
砰——
少女就像在处理家常便饭的事务那样,干脆利落地开了枪。双活塞导气实现半自动击发的霰弹枪在活塞组被推出的弹药反推回来的气体做功复进之下,猛地朝青灵撞去,弹出一颗冒着青烟的12号铅径弹筒,竟将人工天赋强化暂时下线的她撞了个趔趄。
那颗骷髅般的头应声炸开,就像个被塞了引爆的雷管的西瓜,汁液,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随后慢慢化为尘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视野中远处本该力竭的阿虹发出连带着降噪耳机都能感到刺耳的尖叫,摇摇晃晃地站起,拽着被打烂扭曲的四肢跌跌撞撞地冲向青灵。
月光下,她那因痛苦、悲伤而蹙在一起的五官正往外汩汩淌着暗黑色的液体,看上去十分狰狞。
我挣扎地站起,同机器人一道往正掏出快速装填器将霰弹枪像小提琴一样反置于腮帮下装弹的青灵那靠去。
将装填管对准装填口,推动滑动柄,一并装填完大概四五发的12号鹿弹,拉动拉机柄,重新将打空的霰弹枪上膛,对准。
砰——
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毫不留情地将幽灵再度击飞到墙上。
我将枪灯打开,照向浑身上下全是血洞的阿虹。
这回总该结束了吧。
肌肉被崩断,骨头被打碎,脏器严重受损。这要是活人已经当场一命呜呼了。
“Наконец(终于)……”
断断续续的,细如蚊声的轻语,从瘫坐在我们正前方墙根的阿虹嘴里发出。灯光照射之下,她那因伤痛而颤抖地勾起的嘴角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终于。我们该给这出荒诞的悲剧画下句号了。
扣下扳机之后,这个世间不会停止转动。不会让明天更美好。也没有人会悼念这两个可怜亡灵的逝去。
但扣下扳机之后,换来的是这个村镇上所有活人的安全。
仅是这样,便好了。
我拼命朝自己这么说着,在主仆两人的注视下抬起枪。
仅是这样,便好么。
总觉得得有谁来为这出惨剧负责。但是想不到。
在思索之间,手指扣下扳机。
冲锋枪毫不留情地一下弹射出几发大口径手枪弹,嵌入那如同天使般的面庞。
阿纳斯塔西娅的尸体化作尘埃,在再度刮起的山风中随着不远处定远尸体的尘埃一同飘向空中,轻轻拂过我们三人。
我这才头一次感受到,这股尘埃,似有些许的余温。
随着轻抚过脸颊的尘埃完全消散,不知什么时候低下头的青灵直挺挺地朝我倒过来,我赶忙接住,然而完全松懈下来后肌肉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我竟无法扶稳那单薄的身影,跟着一起倒了下去。
“这……”我有些害怕地看向芸雅,希望有个解释。
“阿虹她遗留在二小姐体内的力量消失导致的昏睡而已,没关系,一觉的事。”
“那我呢?”
“身体超负荷罢了,好好歇歇,接下来够你浑身酸痛好几天了。”芸雅望向门外,语气有些呆滞。
我跟着转头望去。空荡荡的庙宇之外,天际不知不觉已经放白。
究竟过了多久?
似乎是漫漫长夜,但又恍惚之间。
但对于阿纳斯塔西娅和藤定远来说,这样的结果,便是他们这几十年来苦苦等待所期望的吗。
我不知道,我也想不通。这样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经历。几天前,我还只是一个刚高考完的准大学生。
可是看青灵和芸雅那样,他们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二小姐她啊,其实很期待这次旅行。”许久,芸雅终于开口。
远处的山际线逐渐露出如同睡醒婴儿的朝阳,或许这座庙特地选在这里,就是为了能看远处山上的日出吧。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摸摸脸上的伤,低头去确认青灵。
阳光洒在怀里的少女脸上,平静得就像一切不曾发生过。她理所当然地靠在我的胸前,身体正安稳地起伏,睡得正香。
山风吹过,将外面的芦苇丛刮得沙沙响。
“那还真是对不起啊。乱糟糟的。”
机器人摇摇头:“不会,倒是我们才该说声抱歉。只是……好久没这样像出门玩那样游一趟了。”
青灵她吗?
“所以其实这件事对于你们来说……”我问起从很早前就有的疑问。
“有点小插曲的一般事件罢了。最重要的还是你的加入,清弦。”
怀里的少女突然抽动一下,样子像个做噩梦的小动物。不过从她那舒缓的面部表情来看,应该不至于一会弹坐而起敲我的下巴。
——“欢迎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