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原本就昏暗的楼道此时已经接近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然而这座破旧的行政楼四楼依旧挤满了人与亡灵，经过之前被房内挟持人质的敌人识破造成减员后，所有门外的人都不敢出声，而是静静地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由于为了避免再被突如其来的乱枪穿墙打死，他们不得不退后到走廊内里房间较远的安全距离，以至于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蜷缩在走廊另一边，将身上所有的照明设备都打开集中照射在那间屋门紧闭的房间上。
就在刚才，随着外出运送物资的卡车队回来的人听闻消息后，他们拿出了以前在这座厂里找到的用于消防演练的一次性烟雾弹发射筒。
然而两声弹射过后，众人听到的却是又一阵枪响。
“妈的，她是不是把程头儿杀了？！”
“要不我们赶紧上吧，万一头儿只是受伤还能救。”
几位手中拿着冲锋枪与手枪的手下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个说法，于是起身靠墙排成单列队伍，准备突入。
“等等。”温温吞吞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响起，突入队伍最后的一位队员只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他回头，是一位已经秃成地中海，带着方框眼镜的老幽灵。
老幽灵那藏于镜框后面的小眼睛并没有对突击队投来的目光做出回应，而是朝房门那边挪了挪下巴。
训练有素的队员们立刻回头出枪，刚巧碰上房门猛地撞开，跟着飘散出的浓烟一通闪出个狼狈的身影来。
排头的尖兵职位队员连忙朝后面几位视野不太清晰的队友举起拳头，示意不要开枪。
被手电照得惨白的浓烟里冲出一个皮夹克，金色齐肩发的少女来。正是程梦蕊。
她脸色惨白，表情里满是从死地里逃生出来的后怕，以及近乎是尖叫地喊道：“给我宰了那两人！”
突击队立刻闪出身位让程梦蕊通过后，所有人立刻上前切换成围绕房门死亡漏斗右侧切线的半圆弧状队伍朝屋内隔墙射击。
虽然他们手里的乌兹冲锋枪与格洛克手枪所使用的标准9*19mm帕拉贝鲁姆手枪弹一直存在侵切力不足的问题，但眼下如此近距离的射击木质墙壁，将房间内部穿得乱七八糟还是做得到的，更何况还是集火。
程梦蕊听着反击的枪声，心跳不已的她仍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不停地喘着粗气，但还是强装镇定地问向以老李为首躲在后方的众人：“现在情况如何了？”
“住户们都已安排妥当，亡灵负责守着他们。所有武装力量除了在外还没赶回来的都在周围待命了。楼梯通道至少还有两队后备队等着进入。”老李推推眼镜，“给你这个丫头擦屁股我还是在行的。”
金发的少女咽了口唾沫，喘掉最后一口气，恢复平静。
“太谢谢了，老李。但是这边的情况很棘手。我先说一下我这边了解到的情况。”
众人尽量靠近围着少女蹲在走廊后方，为听清枪声下她的声音做准备。
“那个疯婆娘应该是和白痴徐一样注射过军用强化剂，常规交战除非我们这边堆人命否则很难有胜算。还有，我们还不能杀她。她身上连通着报警器。”
“可是，”老李提高嗓门，但依旧不紧不慢，“她的目的是什么？”
“被之前那帮叛徒泄漏到网上的内部远程通信吸引过来的！就我们通过广播频段找外国军火供应商的那活儿！”
枪声戛然而止，应该是领头判断压制完成，下一步该突入房间确认击杀了。
程梦蕊赶忙扭头大喊：“行动中止，撤回！撤回！”
话音刚落，房内两声枪响，将半弧状队伍中离墙最近的领头尖兵脑门打了个对穿。
这一发牵动了整个突击队的行动，弧状队伍末尾的人几乎是第一时间直接变更为打头阵的位置一边开枪一边直接突入了烟尘滚滚的房间，随后几名队员陆续快速跟进。
在己方队伍已经被里面的人完全隔墙获取方位信息之下，只能靠拼对方击杀完这个离房门较远的队友将枪口重新调转向房门这零点几秒的空隙去搏一搏。
又是一阵嘈杂的枪响，之后重归寂静。
见前方形势不妙，在一旁楼梯井外待命的后备队连忙挤进来护住了正在紧急商讨的其他人。
——“所以，基于现状，我认为把她带出去才是上策。但是还没想到怎么做。”程梦蕊带着愤恨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语气恢复到最初的镇定。
————
在头套被摘掉的那一刻，映入陈旃眼帘的却不是他一直好奇的那名水母头的少女，而是首当其冲突入的队伍。
几乎是看到他们手里的枪的瞬间，刚才用于抵御穿透射击的伞面边角便被子弹擦过，冲击过来的子弹刚好将雨伞弹向正门，救下了屋内的两人，被子弹弹过来的伞面刚好遮住了房内两人的躯体，将喷吐着火舌的冲锋枪宣泄过来的子弹尽数拦下。少年亡灵咬紧牙关，沉腰踏地，握住伞柄的双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哪怕刚才雨伞被手枪击中传到自己手上的力已经将手掌震得发麻。
数不清的弹雨正猛烈冲击着伞面，要如果自己还活着，现在早就被冲力掀翻在地了吧。
水母头的少女迅速压下身段，像是做侧拉伸腿部那样将身体压上自己右边的腿部，左腿伸长撑地，以近乎贴地的方式探出伞面，射击。快速点掉两名敌人后，她就地打滚，换手，切换到左边，半起身，将另一边试图绕过伞面切侧翼的敌人以超乎常人的瞄准开枪速度一一射杀。
“少年，往前一些。”
枪声再度停息之后，此时的水母头已然没了刚才的戏谑，她轻轻推向陈旃的后背，示意他往前跨过那些尸体。
冷汗直冒的少年亡灵照做之后，后面又一次传来像之前在大门时摸索穿戴装备的声音。
“那个，”他终于得以从刚才开始就紧张不已的局势中插上话，“我还要当你的肉盾多久——”
“撑着伞走出去，别让他们看见只有你一个。”
对方很明显现在没有想要和他商量的意思。但越来越远去的声音还是让陈旃本能好奇地回过头去。
身后空空如也，四处环视，发现阳台栏杆往上一点的地方有束细细的发辫正将将飘过。
稀里糊涂地被她带到这么个贼窝，还被卷入两边的交战，现在作为她的同行伙伴要活命只能照着她说的做了吧。
陈旃索性将眼睛一闭，横下心顶住伞快步走出房间。
毫不意外地，枪林弹雨再度向他袭来，而且冲力比起刚才更加激烈。
这一次，哪怕伞的结构和伞面材料撑得住，少年亡灵也无法继续稳住这柄神奇的雨伞了。
楼道瞬间被连续轰击的枪声及回音淹没，还在商讨对策的程梦蕊他们尚未来得及将计划提出，注意力便被吸引过去，不约而同地盯向前方那柄撑开的长柄大伞。
被陈旃吸引注意的众人在这枪声大作的楼道中，自然也不会听见楼外传来的朝向这边外墙射击的声音。
直到他们听见身旁的房间门被撞开时，为时已晚。
水母头少女顶着那文静的外表，以一种截然相反的蛮力粗暴地将门板直接扳倒在地，健步飞扑准确地冲到程梦蕊跟前，伸手捏住金发少女的脑袋往墙上轻松按去，仅仅是这看上去轻轻松松的压制，却将程梦蕊的后脑勺在墙面上砸出了些许的裂痕，近乎要将她砸晕过去。
在老李等人的错愕震惊之中，她举起刚才从尸体上搜刮的乌兹冲锋枪，头也不撇地盲射起来，在乌兹冲锋枪那咆哮着火舌中，高高抛起的不止有抽壳钩勾出的手枪弹弹壳，还有前方正在压制陈旃几名步枪手的脑浆。
一切来得过于突然。当楼道被这名不知名的少女彻彻底底再度压制住时，甚至被撞得破碎的门框才摇摇晃晃地从墙面落下，掉在地面上替刚才还喧闹着的枪声画上终结的句号。
刚才被撞倒的老李连忙找到被撞飞的眼镜戴上，首先看到却是不止什么时候对准自己的枪口，以及被一只手按在墙上无法反抗的丫头。
“放开程头！！”
一旁的亡灵率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便要冲上前制止。
指着老李的枪口像机械运作般精准地指向暴起的人，点射出一两发手枪弹。在亡灵化作的尘埃中，冒着青烟的枪口再度指向了自己和身边的其他人。
嘶——
吐出雾气的喘息。
滴答，滴答。
浑浊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滴在地上的声音。
老李的视线慢慢往上。
可爱的刘海，俏皮的长辫，端庄的五官，怎么看都是个和程丫头年纪相仿的开朗女生，此时却不带有任何表情，甚至有些呆然地盯着自己，充血的眼眸和不停滴落的血泪，以及从她嘴里轻吐出的只有冬天呵气才会形成的雾气。
这个年纪的两个人，明明都应该是在高中或是大学校园里讴歌青春的学生才对。
下一秒，呆然的表情消失，她再度笑得眯起眼来。
“少年，把雨伞撑进楼道。我这就过去。是时候去找找林玥安了。”
说罢，她将意识模糊不清的梦蕊从墙上拎起，像只猫一样卡住脖子搂于自己胸前，一面用枪指着老李他们一面缓缓后退，直至楼道和那名撑着雨伞的少年幽灵汇合后消失在楼道里。
“又是个被大人卷进来的可怜丫头……”
老头子幽灵似乎忘记了眼下的局势，只是愣愣地道出这句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