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1年7月28日午夜，距离日出还有四到五小时。
萧唯的双脚重新踏上带有些许柔软但又踏实的地面时，她的双腿为适应不再晃来晃去的脚底不由得暗地里抽了抽。
将直升机内配发的通讯耳机摘下，机群那巨大的轰鸣声差点没将她的双耳震聋，直升机桨叶高速旋转带起的气流再一次将她那本不算长的秀发卷得各自凌乱，不由得让她心底里对这些粗暴的钢铁们的厌恶再提几分。
好在这令人糟心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直升机们卸货之后，很快便吵吵嚷嚷着离开了这片安静的山村。
陈队把其他还在伸着懒腰舒展中的同事聚集到一起，打开终端上的地图。
“陈队，我们这是在哪？”
“是在云桥村了。但是他们把我们扔在这儿……”
“妈耶，还要下山啊！”另一名同样看着地图找到路线的警员惊呼一声。
萧唯眯起眼看向陈队手中终端显示的地图界面，七拐八拐像是贪吃蛇一样的导航路线正密密麻麻地铺满画面中的地图，直通山脚下的村落。
糟心的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大晚上的被扔在山里先不说，还要连夜赶路下山，否则就得在这夏天的夜林里喂蚊虫。但赶山里的夜路也是麻烦一件。
这是工作，职责所在。
她只好这么安慰自己，打开终端上的手电，和其他人一起凑成团怨声载道地顺着地图上的导航路线走去。
“有谁联系上当地派出所了？”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问了句。
“我这边之前在公路上堵的时候联系过了，说的是应该明后天会到。但谁知道我们会现在空降过来！”
另一个女性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怨气回答道。
确实，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而导航显示的预计到达山脚村落的时间还有三四个小时之多。但是一群人带上设备，还不熟路的情况下起码得花五六个小时才能下山。
“小吴，再给派出所打打，说不定能让值班的想想办法。”陈队语气中不知不觉也带上了舟车劳顿之后的疲惫。
“话说回来陈队，说起来倒是谁报的警？”萧唯跟在人群旁，她感受着夜里微凉的山林，得以远离那些钢铁似乎反倒让她轻松不少，以至于问出来的话带着丝丝的释然。
“根据当地派出所的说法，是一名叫许成戟的村民报的案。说是发现了几具脸被啃得稀烂的尸体。不过就目前来看还看不出啥问题。还不是我们这稀里糊涂地堵了两天，本该在案发一两个小时内就到现场的。”
“又是猎奇杀人？”
“猎奇杀人。”陈队也不可置否地对这几个字着重重复一遍。
“璋市这下要出名咯。”
“哦~我知道，就网络上最近传得越来越响的‘凶都’的说法是吧？”
队伍在强打起精神的讨论声中离开缓坡，排成纵排挤进通往山下的山间野路。
“听说死者的脸被啃得一干二净嘞。”人群中有警员使坏地在话题结束的末尾默默加上一句。
众人默然。夜间的山林带来的凉爽因为这么句话转为从背后窜上来的阵阵凉意。
“别讲这么讨厌的话……”萧唯正准备回击，腿上隔着丝袜传来的瘙痒让本该是义正言辞的话语化作嘟囔，她打着终端的手电往下照，发现一只蜈蚣正没头没脑地沿着小腿往上爬。
嘟囔最终化作含混不清地悲鸣，在倒抽凉气发出的“噫噫噫”声中，萧唯堵住后面前进的队伍，弯腰猛拍腿上的虫子。
她这么一动，后面队伍中女警员们也不由自主地确认起自己身上的挂件起来，果不其然，抱怨声瞬间起此彼伏，不过她们反应倒没有萧唯这么激烈，大概是因为不用像萧唯那样穿着PSEC那套单薄的常礼服在山里面和虫子亲密接触的缘由吧。
“你们单位居然没给你们发工作服，回头去抗议抗议吧。”陈队拿身后正手舞足蹈拍着虫的萧唯打趣道。
“有发，但是那套……不是、用来、办公的！”萧唯咬牙切齿地蹦出这几个字，将虫子甩开后快步穿过侧身让开的老陈，气鼓鼓地走在了队伍最前头，这回她只想早点下山，快些远离这来自南国大自然的亲切问候。
“走慢点儿，别摔着！”
话音刚落，试图横跨倒在地上湿烂枯木的萧唯便一脚踩空到杂草掩盖之下的路坑，应声摔了个嘴啃泥。
在众人投来的带有些许怜悯的目光中，她连忙挣扎着起身，下意识地朝自己身上拍起来，然而在这照明不佳的山间野路里也不知道这么瞎胡拍有没有效果，估计刚才被拍掉的虫子现在又重新沾上了也说不定。
“没事吧？萧姐。”身后的同事们传来关切的询问。
“没……事……”萧唯朝身后笑笑，也不知道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对方有没有看见这回应，便一瘸一拐地继续走起来，“下次咱们还是记得换个导航软件吧。”
“不要紧吗？”陈队应该是借助手电看见坡脚的萧唯，作势便要搀扶一把。
萧唯只是轻轻推开了老陈的帮助，卯足犟劲，咬紧牙关，忍住每次踏出步伐都会隐隐作痛的膝盖，朝前装作没事人般挪去。
毕竟只要还能走动，疼的不是特别厉害，伤势就应该还轻。
“这丫头……”老陈叹口气，便也不再出声，跟上队伍。
一行人根据导航上显示的指示路线缓缓挪动着。当队伍的最后一人双脚终于踏上坚实的水泥路面时，天际已经逐渐发白，路边停放着当地派出所的警车。
萧唯疲惫地看了眼终端，此时是7月28日早上5点半。
————
早上5点半，根据芸雅那边拿到的不知哪来的警队动向，他们刚刚坐上警车往山下赶，预计还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整顿之后才能抵达现场勘查以及开始村内的排查。
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拉动了院子前的大门。
背上的二小姐仍旧朝我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节奏平稳的声音宛如母亲在夜里陪孩子时哼唱的摇篮曲，温柔地摧残着我的意识。
一身装备，一把vector冲锋枪，一把super90 M4霰弹枪，一位睡梦正酣的少女，以及正在悲鸣的，浑身上下经历过人工天赋蹂躏的肌肉。
每踏出一步，肺部近乎都要炸裂，喘气也已带上力竭的嘶哑尾音。
芸雅将我们放在尽可能靠近屋子的地方后便赶着回去进行现场伪造作业了。后果便是自己现在这幅狼狈样。
眼皮子越来越涩，光是睁开便已经十分费劲。
每次吸气与呼气的动作都仿佛需要挣扎一番才能确保完成，在此之前我还从未体会过如此痛苦的呼吸。
要不，就在这睡一下吧。
对，睡一下。反正都到屋了。
休息一下。
不过我怎么好像躺在地上睡觉？……算了，先睡再说吧……
……
我好像在奇怪的地方睡着了！
当脑海里重新续接上意识的时候，我猛地弹坐而起。
脑门旋即撞到某个异物，发出十足的闷响。接着便是两声痛苦的哀嚎。
我下意识地重新躺回，试图确认时什么东西撞到脑壳时，后脑勺传来与坚硬的地面截然不同的，富有韧性的柔软。
瞳孔重新适应光线，视野变得清晰。
熟悉的，带有些许发黄湿渍的天花板。
以及正捂着下巴将头撇过去，呜呜叫着的女孩。
“咦？”
“呜……”
貌似是刚才起身力道太猛，撞了个结实。青灵还没从阵痛中恢复过来。
不过这要是平时貌似对方也只会像个没事人一样，人工天赋强化的下线对她的影响看来确实很大。
“抱歉……”
我赶紧从少女的双腿上挪开脑袋，回过头确认。
“清弦……鼻子好像没了……呜……”
“啊、啊！在的在的，还在！”我赶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切正常。
“我的……”
青灵将头撇回，松开捂着脸的手，被撞红的鼻子正往下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
才回过神来的我抓过纸巾，**成团，小心翼翼地给她堵上。
两团白纸巾堵在青灵的鼻孔，样子十分的滑稽。
“噗……”
“？”
见对方满脸疑惑无辜地看着我，我把终端的前置摄像头打开，朝向二小姐。
那总是呆然的脸上，五官，逐渐浮现出罕见的角度，隐隐约约勾勒出一副傻乎乎的笑脸。
不过为什么要用隐隐约约呢。是因为她的表现不明显，还是因为只是浅浅笑了下？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青灵便拔下纸巾，尽管鼻腔那边通红一片，但似乎也已不再流血。
“是时候回屋休息……”我松口气，决定起身。
大脑刚发出指令牵动肌肉，便被回馈以极度的无力与酸痛。还未来得及发出呻吟，便整个人软了下去。
在即将触地的瞬间，腰部，后脑勺传来坚定而温柔的支撑力量。
视线上方飘来清淡的白雾，我循着雾气飘散相反的方向扭头看去，正呆呆地看向远处的青灵正调整姿势，轻轻松松地将我抱起，嘴角像是抽过烟之后正吐着丝丝缥缈而出的气体。
屋外的黎明静悄悄，只有打底的虫鸣以及偶尔划破这份寂静的几声公鸡鸣啼。
“辛苦了，休息吧。”
在我有些震惊的目光中，青灵保持公主抱的姿势，轻轻松松地来到了二楼房间，将我放下。
刚躺下，两人还未来得及摘下联络耳机，芸雅便接入进来。
“二小姐，阿清，东西藏好了吗？”
“姑且算是好了吧。”我迟疑着应答，看着青灵把卸下来的装备以及枪械抱回她的房间。
“听着，接下来情况可能会很麻烦。”
“请讲。”
“因为案件是许成戟报的，但是他现在正在地底下睡得正酣呢。”
“那和我们有啥……”
“组织要求介入这件事了对吧。”青灵一边通着话一边走回到我这间屋子。
屋外传来机器人缓缓降落的声音。
“没错。而且我们得找个理由成为目击者。否则一旦警察找不到许成戟开始大规模搜寻的话容易节外生枝。更何况许成戟还是死在亡灵手上。”
“芸雅，通报下警察现在动向。”
“目前他们还在山上和当地派出所的警员交谈，无法得知进一步……有了，车队开始进发，往山下来了。”
“预计到达时间？”
“一小时三十分左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