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警车组成的车队在黎明的山林中蜿蜒而下，轮胎碾过随时路面时不时发出小小的爆破音，在车窗玻璃的滤音后变成令人心安的白噪声，配合时不时能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的鸟鸣，没几下便将坐进警车的警员们悉数击溃，安静的车厢内顿时鼾声大作。
甚至身边的几位女同事也打起了轻轻的呼噜。看来大家是真累坏了。
萧唯几次想合上眼。然而当她闭眼之后，头发、衣服传来的轻微骚动总会让她如同惊弓之鸟一样惊醒。虽然这很有可能只是车颠簸时连带着的晃动，但是昨晚看见的那只往自己身上爬的蜈蚣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稳入眠。
末了，她只好问起前座正专注驾驶的当地派出所警员以转移注意力。
“那个，关于案件……”
“你们可算来了。”没想到，反而是对方苦笑着先发话，“这一次总算能好好查查这个村子隐藏的真面目咯。”
“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以前的话，听老前辈时不时提起过，这个村子定期就要发生类似的事情。但是……”
“但是？”
开车的警察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正在后座聚精会神的萧唯。
“但是每次都被村民阻挠。没有一次能获得明确的立案。”
“那你们是怎么得知会有定期发生的？”
“镇上的医院定期总要收走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每三个月一次，持续得有个几十年了吧，但是最近间隔越来越短……”
“等等，这么严重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上报？”
这句话就像拉动了泄洪的闸门开关，开车的民警重重地吐口气，抱怨起来。
“我也很想知道。而且怎么看怎么邪门！首先是当地村民总是对这类案件视而不见，拒不报警，导致每次案发直至被人发现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夸张的一次我们甚至是扛着白骨下的山知道吗！而且当年动过几次大阵仗侦破，也都没有结果，甚至和你们今天一样连PSEC的人都来了嘞。”
“让我猜猜……没结果的原因是因为现场线索极其离谱的中断，对吧？”
“诶，对对对。哪怕我们能根据尸体的状况利用现代科学手段判断出他们死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分何秒也无法判断咬死他们的究竟是谁。不要说留存在伤口处的唾液DNA了，连死者与凶手生前搏斗时可能留下的痕迹也是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完全无法判断是高智商犯罪的可能。”
“哟，蛮懂的嘛美女。这一来二去之后，我们向市里面的求援也越来越得不到积极回应，于是我们也就放着不管了。”
萧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司机。
那名民警可能是通过后视镜看到萧唯瞪圆的双眼，连忙再做解释：“啊，怎么说呢……一开始还是管管的，可是后来每次对受害者的身份调查时无不例外地发现个邪乎的事情。他们几乎都是逃犯或是被警方通缉的嫌疑人……别这么看着我嘛美女，我知道要先抓人的。毕竟他们还要留下来接受法律的审判才对……不过自从我们换过几次领导之后，这事就慢慢淡下去了。警员也是一批换一批，我也是刚来一年不到的新人。然后由于这种案件因为频繁的人员调动经常难以有后续进展，而且村民也不报案，所以……渐渐的就没人管咯。”
“这样啊……”萧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要不是今天，时隔不知道几年后再度有人报案提起这件事，我还以为这些从前辈嘴里听来的故事都是值班时候胡扯的怪谈呢。”
警车在重新回归的静默中沿着山间公路蜿蜒而下。
伴随着下山的，是路边逐渐出现的人家烟火，以及时不时会有路过的村民，他们不约而同地驻足一旁，目送着警方，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
——或许用习以为常的麻木来形容更加合适。
萧唯用靠着车窗的手拖着下巴，看着窗外掠过的路人们，不由得这么想道。
大概是不再荒郊野岭的路边景色令她放松些许，松懈下来的神经就像崩断的念珠，重重地砸向她的上眼皮。
尽管自己一身狼狈和膝盖上的伤痛都在极力阻止自己入眠，但疲倦最终还是轻而易举地通过阵阵涌上的睡意拿下大脑的决策。
意识断线的前一秒，警车缓缓地刹住，惯性摇晃着车厢，硬是将还没闭上眼的萧唯从梦乡中拉醒。
“呼诶……”意识朦胧的她呢喃出声，其他座位上熟睡中的同事们也蠕动着醒来。
“不好意思，刚路过第一案发现场，我下车去确认下状况。你们先休息，之后我们会再来的。”开车的民警匆匆撂下这句话后便甩上车门，急吼吼地跑向路边的房屋。
所有人听到“先休息”三个字后，纷纷蠕动着缩回刚才舒适的睡觉姿势，样子像极了爬行中的蜗牛。
萧唯被这么折腾一下，便也只想赶紧补充睡眠，毕竟接下来的工作应该会相当棘手的样子，先准备好自己的精力才是上策。
她放弃了挺直腰杆的姿势，向后一靠，任凭脏兮兮的制服黏上自己的身体，准备闭眼。
临睡前，撇眼窗外，警车停着的道路顺着旁边的溪流而下，而道路靠近山体一侧的民房正用原始的封条拉着警戒线，刚才开车的警员此时正在与现场忙碌的其他工作人员交谈着。
看上去好像是最近才开始建立现场保护的样子。
但这一次，舒适的车座沙发蛮横地将她在思考之前彻底拖入了梦乡。
————
这一切，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山路与一旁山脚的小溪之间隔着茂密的竹林。他们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潜伏于这里，对着开始有人看守的那座民房抓耳挠腮。
在这之前，为了躲避那突然袭来的亡灵，他们不得不抛下几具尸体，撤离这座好不容易找到的避难所。
直到昨晚。
现在，警方居然赶在他们之前察觉到了现场。这是远比被那两个特殊种吃掉更糟糕的结果。
名为“幽灵帮”的蛛丝马迹，决不能在这里让警察发现。
————
从无人机那边传来的画面，通过芸雅与电脑主机的数据线连接传输到了显示屏上。
我平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任凭二小姐扒下鞋袜、装备，在即将扒下我的衣服时竭尽全力驱动脸部肌肉让自己喊出制止的声音，这才幸免于难。
肌肉似乎彻底溶解，四肢极度乏力，酸痛，同时浑身发热，就像个高烧不止的病人。
按芸雅的说法，这个情况持续半天就会消退，是人工天赋的缓冲机制。
于是，关于如何在接下来的调查中应付警察的讨论，就变成在我床头进行了。
我侧过头，看向屏幕上的画面。
画面中悬浮在半空平移的摄像头拍下了那座被废弃的民宅，以及正重新缓缓上路的警察车队。
“这里的话，”芸雅站在电脑主机箱旁，用手指了指案发现场，“就是许成戟报案的第一现场，也是阿纳斯塔西娅失控的开端。由于死的是幽灵帮的成员，为了防止事情过于复杂，我已经把尸体进行了进一步的破坏。”
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副机器人对着尸体肆意作为的恐怖画面来。眼球挪动，确认芸雅身上没有任何血渍之后才算是稍微放下心。
“许成戟旧宅那边情况如何？”
青灵乖巧地挺直腰板坐在一旁的电脑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
“只要不让警方的排查范围扩及到那边就没什么问题，但是万一还是有的话，我们需要对那一院子的弹孔做出解释。”
“阿纳斯塔西娅的宅邸？”
“一样的问题，弹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警方会查到这里的情况比许成戟那要大得多。但弹孔他们应该是没办法解释的，毕竟打的可是空气。”
“……”
“我说，阿纳斯塔西娅和定远……”我努力张开嘴，尽量让吐字清晰大声些，“他们就这样……”
“是的哦。”
没想到不是预料之中芸雅的说明，而是青灵斩钉截铁地打断我那出于怜悯的提问。
“他们就这么结束了。”
只是不带一丝感情，轻飘云淡，却又似乎怕我追问的回答。
我求助地看向机器人，芸雅挠挠脑袋。
“唉，从结果上来看，我们及时阻止了他们的暴走，这也是他们的期望吧。皆大欢喜，不是吗。”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只是有点，疑问吧。他们真就理应得到这样的下场吗？……这样的。”
青灵转回头，用她那碧如湖水的眼眸注视着我。
“清弦。想这么多没用的。”
“至少我们可以尝试引导警察他们发掘真相，不是吗。”
这句话貌似触动了他们心底里的什么东西，主仆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又回过头来问我。
“你是想？”
“还记得那位基本没出面过的某位大作家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机器人摇摇头，“但是哪怕有一丁点被察觉的风险我们都要规避，还请你理解。”
“把我们调查的东西通过老妈那边传给警察不就好了嘛，风险就不会在我们身上了。”
“……”
我看着眼前的两人，心绪也开始跟着烦乱起来。
毕竟这个提议，还是太不负责了些，处理这类事情每加入一个新的环节或是新的人，都会多出无数看不见的漏洞。正如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那样。
于是我叹口气，准备说出放弃的想法。
“……要不，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