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居然能在这里再见到你……”
鸢停止了发力，但自己仍在半空中左右摇摆。她冲着被一起带进来蒙着眼堵着嘴的那位神秘女生略带调侃地打起招呼，殊不知自己看起来也十分的滑稽。
神秘人循声扭过头来，那缠着蒙布的眼睛似乎在看着鸢。
“这么说，你们是熟人了。”
办公桌的那头，在持枪护卫跟前坐着的，是头上缠满绷带，与染得鲜亮的金发截然相反的严重黑眼圈，满脸写着疲惫二字的程梦蕊，问出的话也已经有气无力。
她挥挥手，示意手下拿掉堵着那喋喋不休嘴巴的抹布。
“啊哈哈哈~这不是林玥安林小姐吗，好久不见哈哈哈~”
昏暗封闭的牢房瞬间被这位水母头那有些令人恼火的，银铃般的笑声填满。
程梦蕊有些恼怒地一挥手，让手下又塞住了她的嘴。随后，她恶狠狠地瞪向鸢。
“姓林的。你这搬来的救兵让我们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啊。”
鸢没有马上回击，而是看向一旁仍旧昏迷不醒的陈旃，思绪片刻，才回答：“知道还不快把我放了。要我再叫几个上门拜访吗？”
金发皮夹克的少女只是透过那熊猫一样的眼圈瞪着正逞强地露出自信笑容的亡灵。
“啊~啊~伦家真是好怕怕，拜托不要这样了啦。”
毫无感情地模仿一旁那位水母头说出的嘲讽，让鸢不由得冒出冷汗。
见亡灵被呛得说不出话，程梦蕊往椅背一靠，双手环于腹前，翘起二郎腿，支着椅子左右旋转起来。
微妙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外面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打破。
那咣当咣当的声音，应该是踩铁制台阶才会发出的。也就是说，自己正处于楼层之上或是厂房夹层。
“程头，战场打扫完毕了，回来的车队也已经开始装卸物资。”
铁门被粗暴地掀开，宛如被打扰清梦的老人发出吱吱呀呀不情愿的呻吟声。
声音的主人在鸢耳朵里听来似有这么一些熟悉，好像在哪里曾经…
“都准备好了就可以继续让肃清队出发走新一轮去，其他人回去抓紧准备工作的继续，我们必须赶在那个行动前把碍事的都铲除。另外阿门你来得正好，让你见一个人。”程的一番话粗暴地打断鸢的思索，从而得以让她的注意力转到来者身上。
一个秃头壮汉，扛着那根标志性的棒球棒，与自己相差无几的苍白皮肤则昭示着对方也是亡灵的事实。
…原来是那天晚上追杀自己和小子的领头。
在她做出反应前，壮汉却率先对那位正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的水母头做出因惊恐错愕而后退的举动来。
他张了张嘴，喉头蠕动，却没有继续发声，而是盯着饶有兴致观察这一切的头儿，像是在征求许可。
程梦蕊微微颔首，大概是接受了这额外的小插曲。
“程头儿，这就是让我的人一，一下全死完的畜生。”
听闻一席话，那颗蒙着眼睛的脑袋轻轻歪斜，应该是在思考对方是自己何时踩死过的蝼蚁吧。
“确定是她么。”
“千真万确！她那衣服上的黑渍是那天和我们一起出去的活人弟兄的！”壮汉有些慌张，却又恶狠狠地抬高了嗓门，“头儿，快把她毙了，这人不能留！”
“等等。关于这件事我可还有问你的地方呢。”
程梦蕊冷冷的一席话反而打断了他的慷慨呈辞。
“留着她很危险！”
“我说了算。”
被叫做阿门的男人咽了口唾沫，喉头微动。
“那么，”金发少女一改之前瘫坐在椅子里的姿态，杵肘与桌前，故意提高分贝，“我想今天的恩恩怨怨，就是从在场的各位开始的，没错吧？”
鸢用她那能让人联想到猫科动物般魔性的红眸盯着牢笼之外的几人。
那名刚才被一起带进来的蒙眼俘虏则有规律地坐在地上晃着身体，似乎沉浸在自己脑海里的旋律之中了。
一旁的少年还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阿门则是在刚才的呵斥过后不再主动吱声。
“给我说话！”
程梦蕊对这事不关己的场面发出凌厉的一声怒吼。
“是，是那个臭娘们在我们外出‘狩猎’的时候引诱我们的队员并用她的能力把他们变成傀儡在先…”
“哈？！”鸢被一番话激得浑身抽搐，气的在吊绳上晃荡起来，“最开始一伙人在小巷堵住我的不就是你们吗！还调侃包夜给不了钱因为都是亡灵来着！”
好一个罗生门。
程梦蕊皱起眉头快速白了一眼阿门，同样身为女性使她对鸢所说的一切无论事实与否都或多或少带了些信任在里边。
然而身为幽灵帮头领的她很快便认识到重点并不在这儿。
“阿门，我记得有下过让狩猎组的在行动时候尽量低调的命令吧。”
“可是头儿，确实是她行迹鬼祟在先！”
“你胡扯！你觉得你说啥就是啥了吗！”
砰。用力拍桌子的声音。
“阿门你和我出来一下。”
金发少女起身，连同护卫和那名叫阿门的壮汉亡灵一起走了出去，但从外面隐约能传来的声音判断，一伙人应该就在门口那没走远。
“喂，邵家的大小姐，我够义气了吧。”
见姑且牢笼里没有外人，鸢换了个平复的语气朝还在自顾自跟着迷之节奏晃的水母头少女说道。
水母头失聪了般不予理会，仍旧像一只在海里神游的水母那样自得其乐。
“少在那装聋，另外我想说的是，咱们的合作就这么结束吧，你看，我现在被另一个邵小姐给管控了，你应该不喜欢和她有关的人接触吧？”
说着这番话的鸢眼睛却看着仍不省人事的少年亡灵。
蒙着眼的水母头突然停止了摇晃，若有所思一会儿后，又晃了起来。
这阵动静让鸢叹口气，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程梦蕊带着她的护卫重新鱼贯而入，只不过这次少了那名叫阿门的男人。
这一次，金发少女脸上那疲倦又多添几分。
“情况我大概了解了。”程梦蕊用双手从上往下搓脸，“这样吧，鉴于确实是我们幽灵帮冒犯在先，这有违与我们活人亡灵和睦共处的信条，因此我决定给一个你和你的那位小骑士免于一死的机会。”
“但是，由于你们的缘故我们今天痛失了很多兄弟姐妹，他们在这里有他们的亲人，挚爱，甚至在这之前托你们的福我们的名声在市内大躁。因此，你们不可能就这么拍拍屁股离开这里。”
程梦蕊顿了顿。
“你和你的那个小骑士要么加入我们为我们卖命——如果碰上关键时刻需要被我们出卖的那种，或是现在就死在这里，自己选吧。”
她起身，抽出腰间的M1911手枪，缓缓抵住那名水母头的太阳穴。
“至于她，就是如果你们答不的结果。”
手枪的击锤扳下。但此时程想起什么，伸手扯掉了捂着那名死囚嘴上的布。
“嗨呀嗨呀，你们怎么现在才解决~能力不行啊小师妹~”
原本期待着能从水母头嘴里听到些最后遗言的话，却听到了这番听来十分嘲讽的语句。
程梦蕊脸上顿时一阵如同触电般的抽搐，她近乎是要气得露出满嘴咬紧的牙关，扣下扳机。
点45口径的手枪在这封闭的空间爆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将包括使用的梦蕊在内耳朵震出蜂鸣。
然而在缭绕的烟尘中她却隐约看到了更为匪夷所思的一幕。
明明抵在脑门上开的枪，但并没有四溅的脑浆，反而只有钢板地上被弹头钻出的一个小孔洞，将室外的光线投射进来。
那名死囚似乎预料到了手枪击针撞击子弹底火的那一瞬间，配合地以毫无征兆的动作将头甩向一旁，她的发丝连同着被甩到正以诡异的角度勾起笑着的嘴角内。
“你这怪物！”受够了的程梦蕊尖叫着作势要开第二、第三枪。
哪怕你有强化过的肉体，只要射击无法动弹的地方的话…！
“等…！”
门口传来梦蕊不能再耳熟的声音焦急地制止了她的暴怒。
寻声望去，正是气喘吁吁的老李，看样子是急忙赶路过来的，甚至脸上汗珠不断。
…不对，老李是亡灵啊？
“丫头，不能杀！”
下一秒，她那不祥的预感和老李那句唐突的话一起被从门框边伸出顶住亡灵脑门的枪管应验。
看到这一幕的金发少女下意识地松开了扣扳机的手指，但旋即意识到什么后并没有就此放下枪。
“为什么……”
取而代之的，是她因难以置信而在语气中带上略微颤抖的疑问。
用枪顶住老李的是一位普通的幽灵帮活人成员。
若是如此，倒也不是大事，程梦蕊大可一声令下让那个活人瞬间脑袋开花。
令她瞳孔震动不已的，是外面不再响应的狙击手，是不止一位持枪对准自己的部下，还有刚才在自己训斥中怏怏离去的阿门。
“你们……在干什么？”
“对不住了，小蕊啊。”阿门用那假惺惺的笑脸和温和语气中透露不出半点的善意试图安抚程头儿，“刚才一番谈话后，叔叔觉得你还不适合带着我们闯天地呢，所以，接下来乖乖听叔叔的话，好吗？”
金发的少女有些恍惚地往后趔趄，脑袋一团乱麻的她此时只能拼命去回想刚才和他在外面的谈话中漏掉的种种细节。
刚才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钢板围成的简易牢笼外，程梦蕊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地质问台下的壮汉亡灵。
“没什么，不碍事。找乐子的时候不小心翻了船罢了。”阿门只是不屑地把头撇向一旁。
金发少女哪怕自己一副玩世不恭的衣着，但此时也不妨碍她露出看社会渣滓的眼神。
“我想知道我放手让你去处理市里面的‘异己’后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还能有啥，就按您说的做呗。把那些试图出逃的统统宰了。”阿门张开双臂，一摊，好像十分的无可奈何，“因为他们可能会走漏幽灵帮的消息或是泄露我们要‘搬家’的意图，不是吗。您的吩咐哟。”
程梦蕊摇摇头，反问：“然而在全权交给你负责清理部门后反而出逃的人越来越多了，你还觉得你做的没有任何问题吗。”
“呵，”阿门从牙缝中挤出冷笑，他大大咧咧地转过身去双手叉腰，就如同梦蕊不存在般，“那又如何？有本事您现在就把我一枪崩了。完了你看那帮追随姓孟的疯不疯！”
“……”
啊，孟大那该死的组织生存优先的理念……
“头儿，相信我们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好，你看，我们也支持了你的搬迁计划……”
“就先这样吧。”程梦蕊粗暴地打断了试图进一步施展话术的阿门，“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跟着清扫组去‘狩猎’了，以后就留在这里负责基地的防御组织吧。”
说罢，她甩头返回牢笼，单独留下逐渐攥紧双拳的阿门。
——小屁孩，现在才意识到这些早就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