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硝烟味儿。
他使劲一吸,试图让这股味道冲击大脑以保持清醒。
眼前的这一幕,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
在战后为了节能而显得十分昏黄的路灯光撒在那柄不可思议的雨伞之下,将来者的面貌完完全全地收归于黑暗之中,周围缭绕着的青烟渐渐沉落,缥缈在尸体之上。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三声枪响,她手中的手枪口亮起的火光若隐若现地点出她那此时沉溺在病态享受般的嘴角以及,让正倒在地上垂死挣扎的同伙彻底化作烟尘散去。
啊?刚才发生了什么?记得好像是回去路上出现了个拦路的女的……
那身浅色的莲蓬裙上的深色花纹真的是花纹吗喂……
他已经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大脑飞速地跳跃着,但无法处理眼前的情况。
枪口在这空档已经指在了自己的鼻尖。
撑着伞的少女蹲在瘫倒在地的自己面前,用枪指着自己的事实,还是可以认知到的。
于是,他的听觉重新从暂时的宕机中恢复——
——“听得到吗,大块头?”
他张了张嘴,发现混乱的大脑此时并没有让他的语言模块重新上线。
啊。毕竟前不久才截了那个让自己人吃了不少苦头的叫鸢的臭娘们,回来路上兴致正高,甚至在几分钟后一伙人只剩自己的这个事实都没办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跨过眼前的少女,聚焦向她身后仍未消散殆尽的烟尘。
——“看来是坏掉了,清理掉吧。”
“等……等等。”
亡灵在地上扭动着他那硕大的身躯,看上去有些半透明的惨白脸庞不断抽搐,挣扎地从嘴里及时挤出求饶。
昏暗的灯光隐隐约约地撒在来者的脸上、握着手枪的手上。
比起能否看清那个打伞怪物的表情,被称为大块头的亡灵此时更关注她那从扳机上松开的手指。
——“嗯哼。”
令人费解的轻哼,还有被十分随意地挪开的枪口。
这一举动终于让瘫倒在地上的壮汉得以重新恢复思考能力。
“你是,什么人?”
他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问道,哪怕这句话从他嘴里飘出来会产生十分强烈的违和感,那也比触怒眼前这名死神被一枪崩了强。
——“我记得他们叫你‘阿门’,对吧。唔……这长得也不像是和宗教有关的样子啊,单纯块头大应该吧……”
对方却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样子,而是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丰富的肢体语言甩动着吊在手里的那把在夜色中更显神秘的黝黑手枪,枪口在摇晃间肆意地指向两人。
壮汉亡灵只能面色紧张地看着她碎碎念,为了自己的安全而保持沉默。
——“…………”
喋喋不休。他就像听数学课的差生,跟不上的思维开始打起小差。
——“闲话到此为止。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你他妈在说什么……”
或许是刚才的怪诞氛围让脑袋简单的阿门放松了警惕,他下意识地恢复往日本该属于他的那粗鄙语气。
——“原来还是个不会听人讲话的傻大个啊。”
就在连阿门那有限的脑容量都能判断出自己即将完蛋之时,对方却一反常态地耐心起来。
——“明后天我会拜访你们的营地。你要能接应我帮派老大的位置就是你的了。成交不。”
“老子听不懂。”
——“别装啦别装啦。你再不答应我就去找那个只会叫你大壮的大哥合作了哦?”
与这句话一同响应的,还有那从吊儿郎当的指向中重新稳当的手枪。
阿门明显被某个词眼和眼前的枪口双重刺激到了。他原本有些错愕的小眼珠开始重新露出凶光。
他的大脑告诉他,比起鬼命不保,自己辛苦布下的大局被人发现这点来得更令他无法接受。
伸手,腰部发力,借助自己引以为豪的躯体起身,直冲那名正蹲在自己边上毫无防备的敌人咽喉扑去。
只要不被打中脑袋,凭借着幽灵特性的躯体,就有放手一搏的可能性。
“给老子死——!”
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双手很顺利地卡住了那柔软又温润的脖颈,甚至能顺着自己扑过去的力道将对面压倒至身下,她撑着的伞也因粗暴的动作从手里飞了出去。
在昏暗的灯光下,骑在那名柔弱不堪的少女身上,喘着粗气的大汉眼里反射出她那此时正不合时宜地绽放着的笑颜。
这么软的一个女人,真的是刚才瞬间把自己的兄弟们屠戮殆尽的杀手……?
——“哎呀哎呀。好怕怕。我投降~”
她在自己身下毫无反抗,甚至将另一只手上的手枪就地扣下。一边讪笑着一边朝自己举起双手示意。
“少来……!”阿门此时毫不犹豫地加大掐着她脖颈的力道。
“考虑一下呗?我知道你们现在势力总体还是没那个风衣男那边多。”
似乎掐住她咽喉发力的粗壮双臂不存在一般,那名少女语气通畅地继续着她的邀请。
“你们负责基地守卫的主要都是那边的人吧?你只要点个头,那些人的人头就在我们合作协议之中了哦~”
掐住自己的双手出现了一瞬间的力道松懈。
“还是在这里随你的弟兄们而去。自己决定。”
“……!”
在他回过神来前,只感觉掐着脖子的双臂之间被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粗暴地撑开,随后便是自己的面部被重重一击,将自己的意识敲得恍惚。
少女别过阿门的一只手,借其直撑地面的紧绷力道发力,供腰侧向,轻轻松松地便将大汉反身骑在身下。
这次,她迅速地抄起刚才放于一旁的手枪,双手持握,对着他脑袋边的地上便是两枪。
MK23在夜幕之中炸出两团火光,大口径手枪弹燃烧出膛的声音将大汉的耳膜震得发聩。
“怎么样,阿门先生。这可是让你们幽灵帮发扬光大的好时机哦?”
枪口重新正对自己。
重新回过神来。
自己正站在老李身后。他的人正拿枪顶着老李的脑门。
从那个稚气未脱的首领脸上的表情来看,现在已经是开弓箭,没有退路了。
根据“协定”,当那个如同怪物般的家伙在大杀特杀时,自己只需要让自己人躲在后方准备好背刺的匕首即可。
果不其然,守卫营地的有生力量遭到重创。
甚至自己刚才下令行动时,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缴械投降。
那个瞬间,阿门脑海里浮现出无与伦比的欢愉。
这是与自己人在城里肆意妄为所无法比拟的,更高一个维度的愉悦。
“为什么……”
那是被现实冲击到不知所措的悲鸣。
原来让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措手不及的感觉这么爽。
他仰起头,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尽管知道自己已经与呼吸这个日常生理性活动无缘已久,但还是想就这么站在前几分钟还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小姑娘面前朝她重重地吐出自己的恶气。
也是那么一个瞬间,他回想起了自己在世时的最后一幕。
那是大哥对自己下克上的不解以及对准自己的枪口所透露出的不屑与憎恶。
自己只是想要帮派变得更好,但是那些迂腐的上头总是唯唯诺诺,那由自己来开创一片新天地又有什么错。
现在,天不负我,老子又能在另一个帮派里大展拳脚了。
第二次机会,势在必得!
“好啦好啦。看来这回才是差不多了。”
慵懒的声音响起,将阿门的思绪打断。
水母头在被解绑后宛如休息已久的老人从地上缓缓站起,伸个懒腰。
“很好~至此顺利过半了哦大块头。”
她视若无睹地穿过此时之间有如冰川的阿门和程梦蕊,接过阿门手下递过来的那柄雨伞,像个舞者那样旋转过身,不顾狭小的空间撑开伞面。
硕大的伞面将她下蹲的身躯几乎完全覆盖,让她的面容再度笼罩在黑暗之中。
同样笼罩住的,还有此时牢笼里将鸢护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苏醒的陈旃。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吊着他们的绳索,此时正蜷缩在地上紧张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嗨呀,两位还真是楚楚可怜呢。”
似乎身后的内乱与自己无关一般,她此时眼里只有两位亡灵。
“你这个疯子……”鸢却反以十分勉强才做出的嘲笑。
“带、带我们出去吧!你的话应该能做到!”陈旃声音微微颤抖,近乎哀求。
少年亡灵眼前的黑色团块动了动,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话。
“不~行。我应该和你说过只是带你来见上林玥安一面对吧?”
黑色的团块上移,旋转。短暂的照明转瞬即逝,他依旧没能看清她的容貌。
阿门的手下鱼贯而入,将陈旃从鸢身边扒开,并将他推出牢笼。
“大块头,下一步的内容你没忘吧。”
那坨伞状的黑块从里面伸出几张纸,并凑到程梦蕊身边。
阿门只是双手环臂,斜着眼看着黑块。
“帮我发掉这份广播,那个小伙子和我师妹就带走啦。”
“慢着。”
大汉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将纸放在桌上顺势就推着两人要出去的水母头动作。
“她,留下。”
手指指向了恨恨看着自己的金发少女。
与手指一同指向的,还有阿门手下其他人的枪口。
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内,哪怕是被强化过的躯体也无法保证功成身退,更何况那个水母头怪物此时还带着别人。
“阿门……我究竟哪里亏待你了?!”程梦蕊激起近乎尖叫的咆哮。
小小的牢房,所有人的耳朵都被这名此时威严尽失的首领震撼了一下。
……
没有因此动摇的手下,没有被震慑住的阿门,没有任何回应的水母头。
没有,什么都没有。
唯一有的,是让自己心彻底凉透的枪响。
还有在一脸震惊中化作尘埃散尽的老李。
啊啊,自己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呢。
当程梦蕊重新意识到该认清自己现状时,环顾四周,只剩下边上一同和自己被吊在半空的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