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小姐，什么时候来的....”
卡尔从床上坐起来，他的脑袋里还有着撕裂一般的疼痛。
这是入梦魔法的副作用，将由被入梦者承受因为痛苦梦境重复而导致的精神痛苦。
当然，这一点莉莉丝是不会告诉卡尔的。
他现在只会以为是自己做噩梦导致的。
莉莉丝从床头拿起一杯热水，递给了卡尔：“勇者大人，先喝点水吧。”
卡尔的嘴唇原本因为打量出汗而变得有些干了，于是便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莉莉丝小姐，我有说什么奇怪的梦话吗？”
卡尔还是有些担心这个问题，他不希望莉莉丝知道他的痛苦经历。
他将其视作耻辱。
“有啊，勇者大人您一直在惨叫啊，我在隔壁的房间听得很清楚，所以我才过来的！”
莉莉丝编故事编得煞有其事，其实卡尔除了表情痛苦一些根本没有其他反应。
而且如果不是莉莉丝强行查看他的痛苦记忆，卡尔就连噩梦也不会做。
因为最初幸存下来的时候，他做这种噩梦已经做够了，每天晚上都有他曾经熟悉的人在他的梦中哀嚎。
卡尔失去了活着的勇气，也失去了死去的勇气。
他不再是他，而是一具只知道流浪，只知道离开那片伤心之地的行尸走肉。
他沦为了遵循生物本能的傀儡，卡尔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了内心中，不再参与这具肉体的掌控。
换一个稍微科学一点的方法来说，自那之后，卡尔就疯了。
来到异世界的卡尔，深深地知道自己的无力。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是一个普通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没有获得任何特殊的能力。
仅仅是因为坚守道德底线，坚守自己身为人的正义，就被魔族大将进行了几乎摧毁神智的折磨。
不想去思考，不想去倾听，不想去活，也不想去死，只是无限地拷问着自己残破不堪的内心，把自己当作永恒的罪人。
肉体在自己行动，精神在自我折磨，只是维持活着的最低限度，连找吃的都要从垃圾堆里翻找。
如果不是莉莉丝的那句“勇者大人，终于找到你了！”
如果不是那个坚信着他是勇者的少女，他现在还处于疯疯癫癫之中。
那时，他终于醒了，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选作勇者，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像他曾答应过莉莉丝的那样：“把魔族一个不留地驱逐出去。”
从各种方面来说，莉莉丝在他内心的地位都是无比崇高的。
在对莉莉丝有好感之余，他内心也把莉莉丝像老师一样尊敬着。
于是在莉莉丝的想象中，卡尔争辩自己没有惨叫的场景并未出现，而是......
“对不起，打扰到你睡觉了。”
卡尔低下头，轻轻地开口，向着莉莉丝道歉了。
“哈？”
看来不够，要加大剂量。
“其实你不止惨叫，还哭着喊着求着让别人来救你，说自己不想死，说宁愿替魔族办事也要活着。”
莉莉丝尽情地胡诌起来，她一开始只是想看看卡尔百口莫辩的窘迫与羞愧的模样，没想到卡尔居然直接就认错了。
这让她怎么快乐？
虽然刚才紧紧握住卡尔的手，看着他的面容逐渐由扭曲到平静，也有着一种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奇奇怪怪的安心与愉悦。
但是她，莉莉丝，身为第七魔王（可能是前？），是不会放过一点点可以取悦她的痛苦的。
“原来是这样吗.....让你看到难堪的一面了。”
“.....”
莉莉丝沉默了。
“我还说别的了吗？”
“....没有了，就这些。”
莉莉丝心有不甘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莉莉丝小姐。”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一定还沉沦在噩梦的循环之中。”
“我有着痛苦而不光彩的过去，很抱歉暂时不能告诉你。”
莉莉丝点点头，表示理解。
她的内心却在狂笑：“哼哼，你的那点黑历史我早就知道了。”
“被按着头看了三千多人的自相残杀，不能闭眼，不能偏头...”
“啧啧啧，可真够惨的。”
“或许一般人会同情你。”
“可是很不幸，我是魔王。”
“所以我....”
“竟然有些心疼？！”
内心传来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感受，莉莉丝竟然觉得有些心疼卡尔。
“或许不是他的精神有问题，是我的精神有问题吧....”
“....才怪咧！”
“这样下去会被充斥着光明能量的人偶躯体连思想都被同化掉的吧！”
莉莉丝内心的嘲讽逐渐变成了悲鸣。
她已经跨出了善堕的第0.00001步，已经开始心疼看了区区三千场血腥决斗的卡尔了，距离她完全善堕，加入光明教会赎罪还远吗？
吓死魔了！
莉莉丝的脸上表情开始扭曲，好在夜已深，卡尔并没有注意到。
“在得到了勇者的力量之后，我发现我变得有些自大了。”
你还知道呢？莉莉丝翻了个白眼。
“我总是想去救所有人，我以为我能够做到。”
“今天晚上做噩梦，我才知道，我还是那个孱弱的我。”
“没有力量的我，什么也做不到。”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把救人的道路贯彻到底。”
“为了拯救所有人，我必须收敛我的心态了。”
“所以区区一阶就满足的我，实在是自大得不像话了。”
莉莉丝目瞪口呆地看着卡尔发表他的“变强宣言”。
这是她见过的第一个说要为了其他人变强的人。
在魔族里不乏上进的天才，他们变强的理由无非是为了更大的领土，更多的女人，更多的财富或者更高的权利。
这些家伙莉莉丝见得实在太多了，包括她自己当时想要变强也只是喜欢把别人狠狠踩在脚下的感觉。
可以说，卡尔的这一番言论给了莉莉丝一些小小的人类震撼。
这也是已经心理扭曲到极致，把救人看作自己存在意义的偏执赎罪狂卡尔的肺腑之言。
卡尔说完之后静静地看着莉莉丝，仿佛在等她说出自己的梦想。
“勇者大人，可以把我的手松开了吗？”
“.....抱歉。”
刚才的所有话，都是卡尔牵着莉莉丝的手说的。
那他口中的“所有人”，是不是也包含着他现在格外珍视的莉莉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