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又为何露出这般怜悯的目光?又为何要为我(罪人)祈祷?将死之人无法理解她前后举动的不一。不过这一次,他很快便得到了解答——“从充满罪恶的躯壳中逝去之后,终将平等的生命啊,安息吧。”
极度充血的眼睛即将合拢。
一样东西越是接近眼睛,看起来越黑,再白皙的手也不例外。将死之人看着一只手向他伸来,覆在他的眼前,隔离了目所能及的世界,不绝的痛楚也因之烟消云散;他于近在咫尺的黎色夹缝间,与微明的天色遥遥相望,仿佛见到漫漫长夜(死亡)迎来了终点,而他也将再行于白昼之下,被生命渴求已久的光明所拥抱——
众人纷纷屏息,默不作声,无一例外地被那既近又辽远的救赎吸引,因而变得目不转睛,瞪大的眼中只有白衣女性,以及她散发的光亮;在心底渴望着光明的人们,生怕昙花一现的白昼就这么从黑夜隐去。
她拿开了手,掌心的辉芒也慢慢消散,留下的是一个闭上双眼,像是睡去般安详的已死之人。
人们依然围着一个圈,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目睹她于肮脏血泊中前行,独自来到半身已变成怪物的可怜人身边,搭手在其异化的半身,再度散发光芒。
“回来吧,回来吧……受难的生命,请回归昼之真白。”
祈祷祝福的声响,萦绕在这片广场的个个角落,犹如莺语天籁;若此地为舞台,第二场剧目则已上演了;名之以《圣女》的歌剧,在主角廖廖数句中推向高潮。
“生命啊,亲吻你的灵魂、你的躯壳吧。”
四周座无虚席,带上对光无限的渴求,眺望着触手可及的救赎,目睹那可怜人在光亮洗礼下,一点一点复归常人的模样,直至与他们无异。
疲惫的眼睛闭了起来;从痛苦中解脱的躯壳终是获得松懈资格,规律而平稳地呼吸,向世界诉说其人的安然入眠。如今在其耳边安抚生命的低语,正道个动人的晚安,将受难者牵引至美梦一场。
蹲着的白衣女性垂下眼帘,唇间不知又流露出何种声音,潺潺的细语已无人听清——那想必是为生命献上的温柔祈祷吧。台下的观众们对此深信不疑。
台上并未退场的上一幕演员,亦如是。
受美少年一击的男子,五脏六腑碎裂成一堆烂泥,距离毙命,仅余一会儿,但他与已死的同伙一样,倚靠某种强烈的执念拒绝死亡,不屈不挠地蠕动爬行,
吐着血想要靠近他那究其一生,终在生死关头将要触及的美丽光芒。正因为那光不会拒绝他,所以他不惜一切,哪怕丑陋,哪怕像是虫豸啃着土,也要向着彼岸的光爬去。
他承认——他只是个渣滓,卑鄙、偏执、贪婪、下流……在浑浑噩噩的岁月中无恶不作、劣迹斑斑,一场可悲的人生找不到任何光点……这一切都是他的自作自受,又或是自甘堕落;在生命的最后,他很明白……比谁都要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无药可救,但纵使如此……他心底仍想获得一丝救赎。
只要一个眼神就好。
即便自己就是个舞台上的可悲小丑,举手投足间满是廉价而拙劣的演技,但只有一个人也好……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能在曲终人散时注视这里……
一只手如他所愿地伸了过来。
在他眼前的那只白皙的手,正像是纯净的白昼天空,熠熠生辉,递来他期望已久救赎。
若是抓住这只手,那定可以从寸步难行的死亡泥潭中解脱吧?然而男子尚未到达,他的爬动便戛然而止了,上抬的手也跟着落了地,与救赎之光的距离明明如此之近,却又远得虚无缥缈,并再也无法缩短这段差距。
不过这一次,他反而了无遗憾,为自己没能碰到那只手而感到高兴,竟挂着自豪的微笑坦然迎接了死亡!
“我是如此卑劣而下流,以至于死到临头,还想触及那只手。但最后的最后,主动放弃了救赎的我,也总算做了一件值得称道的事吧。至少这狗屎人生的载体,没有玷污到那应属于其他人的光”。
男子的临终自白,与其生命一同消解了,没有被任何人听到,世上也只多了一具灌满罪恶的躯壳。
至此,引起喧嚣骚乱的团体还余几人,然当白衣女性站起,看愣了的他们也回过神来,一时竟不知所措……最终在映入她的眼眸之后,不由自主松开了控制人质的手,握持的武器也逐一落地,发出一声声清脆的音色。
白衣女性的眼眸极为清澈,远远望去就像镜子,因此与她相比,他们的丑恶从那眼眸中不断映出,成为一抹抹挥之不去的倒影,瓦解了他们本就开始动摇的身心。
所以他们向她、向那光芒放弃了。
曲虽终了,人却久久未散。
这名之以《圣女》的剧目,魔女·诺克丝看完后满意地摇了摇头;打从祈祷开始的那一刻,她就清楚知晓引起骚动的人,不过是马戏团的滑稽演员。尽管她是第一次发现圣女·赫墨拉的祈祷功效,但她非后知后觉,甚至早在感受到祈祷的那一瞬间,她便认知并确信了。
认知赫墨拉的能力,对诺克丝而言就像与生俱来的本能。
那祈祷多么的接近奇迹?多么的有拯救世界的派头?但也因此,必将赫墨拉一步一步推向地狱。
诺克丝满意的是对方不负众望,在“救世”的路上渐行渐远;摇头的是对方走在一条自我毁灭的路上。
诺克丝不喜的同时,倒也认同这样的家伙值得被人钦佩。毕竟所谓牺牲,总是让人肃然起敬。
闹剧结束,麦克尔似乎羞于直面诺克丝,而诺克丝也理解他为什么大发雷霆。他以为她要喊他见死不救,结果并不是,他根本就没有去救的必要;主动闯入舞台的他并没有错,她也不会去批判他的救人之心;他只错在硬闯了舞台,把一出难得的好戏搅合了。
一个罪恶的傻瓜疯狂残杀一个少女却杀不死,直到杀得疯癫,少女反而被越杀越精神——这种滑稽的好戏,可不多见,否则诺克丝也不会喊停麦克尔。
“既然那是你自己的意志,就去吧,忠于自己的选择并非什么坏事”;基于此,诺克丝算是放任了麦克尔,可她仍有些感慨:假如赫墨拉一开始就祈祷,而非半路上台,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差跟麦克尔解释清楚,省得为了一出好戏,绷着脸喝止他了。
“哎,人与人之间毕竟不只是一个整体,更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呢,这倒也不错~马戏团丑角们的猴戏也终于结束了......”诺克丝的话音忽然停顿,“哈!看来正戏才刚要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