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肇城居然能有五万人的军队？”龙言不敢相信地说，“而且只是要征收不罗人就要全军渡河，这不合理啊……”
叶秋铸被龙言打断了回忆，噗嗤一笑。
“龙公子聪慧，不过肇城作为边城确实有着动员大军的能力。那以你的聪明应该能懂，这五万人全军渡河真只为征收不罗人？”
龙言愣住，叶秋铸继续说。
“别忘了北境战事告急，三个月的时间大军哪怕全程急行军也难以到达北境。”
“也就是说，肇城的城主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听从皇命？”
叶秋铸漠然点头，龙言不解地继续问道。
“那城主既不从皇命，此行的目的又是为何？”
叶秋铸看了一眼旁边的不罗轻舞，似乎有些忌讳，可没等叶秋铸回答，不罗轻舞便说。
“为了长生不老药。”
“长生不老药？这东西不是皇上才会追寻的东西吗？”龙言搭话道。
“才不是呢，这东西世人都想拥有，而且越高位的人越想拥有，只是皇上不允许其他去找罢了。”
“轻舞姑娘说得对。”叶秋铸说道，“这东西世人都想拥有，只是不能去寻罢了。而当年大南国倾国之力去抵抗北境北莽人，在这万里之外的边城旁，传说中的不老药就在不罗村中。”
叶秋铸说着看向龙言，眼神中透露着一种邪气：“皇命此刻不过是张废纸，而自己此刻有了发兵的权利，不罗村仅此一江之隔，不老药唾手可得。换做是你，你还会为那万重山后连见面都没见过的皇上卖命吗？”
龙言沉默了，不罗轻舞带着不满的情绪说道。
“什么长生不老药，这世上若真有这灵丹妙药我们早就自己吃了，还给那皇上送去？”
不罗轻舞说着一下站了起来，情绪越说越激动，“就因为我们会炼蛊，就因为我们的三十年寿，才落下了这半人半妖的骂名。皇上以炼丹为由，把我们发放到了南冥，让我们与妖怪打交道，还得每年奉上不死虫做贡品，也就是那传说中的不老药。”
“可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人们口中的这般玄乎，喜食灵脉的不死虫一旦离开灵脉就会变成一具死虫躯壳，没有任何药用价值。”轻舞说着从行囊中拿出了一个淡灰色的虫茧，“就是这东西，我们不罗村才遭到了来自人类的袭击，整个村子折损了过半的人口，让后来的虎妖有了可乘之机，我的父亲也因此……”
轻舞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众人的沉默让屋外嘀嗒的雨声格外响亮，安静了良久，龙言正想着如何安慰的话时，一直一言不发的龙突然说道。
“那后来呢？那肇城的军队怎么样了，你的妖身又是怎么来的？”
“还能怎么样？”叶秋铸哼哧一笑，“那千夫长还能有战死沙场的觉悟不成？面对虎妖的死亡威胁，那自然是退兵十里，回到了冥川岸边扎营了呗。这一扎就是八十年，如今已变成你们渡河时的那港口据点了。”
叶秋铸的回忆让龙言他们逐渐了解到了肇城八十年所经历的事情。从一开始的繁荣昌盛，到皇命强征兵，肇城利用国家忙于战事起兵南下意图谋反。
结果在不罗村一战陷入战争泥潭，耗时六个月，损失将近一半人员，肇城的经济和粮食库存因此被战争蚕食殆尽。没人想到区区一个不罗村，可以拥有如此战力，不罗村损失更重，肇城的军队只要再组织一次进攻，不罗村将会被彻底踏平。
最后在虎妖突然带领数以千计的伥鬼，穿着死去的士兵的盔甲，带着他们的武器猛攻军队，肇城迫不得已退回冥川，这次行动已以大败告终。
叶秋铸也在一场战斗中彻底改变了对生命的看法，那是一场出乎意料的反扑复仇。
夜晚，军队正要拔营撤退，突然闻到了一股檀木香味，一瞬间四面八方传来阵阵嘶吼，身边的士兵开始扭曲，眼睛变得猩红凸起，一个个变成了尖嘴猴腮的妖怪。
叶秋铸大吃一惊拔刀便砍了起来，四周的士兵也惊慌失措地挥舞刀剑，血液如同雨水散落在每个人身上，直到叶秋铸一刀砍翻一个身形瘦弱的妖怪时，他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哭喊，视线一瞬间的模糊，叶秋铸看到了刀下血肉模糊的妖怪变成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子。
鸡皮疙瘩瞬间爬上头皮，叶秋铸顿时清醒了过来，与此同时也有不少的士兵从混乱中清醒，看着身边倒下的都是自己的战友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几声“快跑”，这才让众人知道自己是中了不罗人的妖术，愤怒到顶点的人一拥而上，把树林里的人揪了出来。
可这施展妖术的人却是十几个毛头小子，他们尽管都哭红了鼻子，但各个眼神都透露着恨意，他们的父母在战争中丧命，他们是来复仇的。
被五花大绑的小孩子们被一众满身血色的士兵团团围住，叶秋铸看着那些小孩子的眼睛，不禁想到了前段时间在朱仙神庙中的日子，叶秋铸所看到的小孩子可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还没等叶秋铸回过神来，愤怒的士兵便开始对他们拳打脚踢了起来，有甚者拿出了小刀。
叶秋铸只是说了一句住手，不过几秒，那群骨瘦如柴的小孩已经咽气，直到众人骂骂咧咧地散去，叶秋铸站立不动，他看着死不瞑目的他们良久，第一次对生命的逝去感到了痛心。
大败而归的军队回到了肇城后，原本以为可以卸甲归田的众人却看到了比在战场更恐怖的景色。
城门前的街道两边横七竖八的都是奇形怪状的尸骸，四肢如木条瘦小枯燥，肚子又大又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死于长达数月的饥荒，饥不择食的人们选择了吃下观音土。
走到肇城门下，上面高挂着几个被吊死的尸体，那是肇城的城主和几个官员。
叶秋铸走在军队队伍里面，心里堵着一块巨石，那些小孩的眼神烙印在了他的心中，前所未有的压抑让他无法呼吸，濒临崩溃的士兵各个沉默不语。
满城尽是瘦弱的妇女和老人，她们看着回城的军队，眼神如刀，她们裂开的嘴唇一开一合，咒骂着这群失败的男人。
没有粮食，没有人口，没有收获的农田，而现在凛冬将至。人们为了一块土豆刀刃相见，为了活着人们开始易子而食，冬天下的肇城已经彻底沦陷。
过了一个月，肇城爆发了一场动乱，军队开始拔剑对着老百姓，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逃向朱仙神庙。叶秋铸不愿滥杀无辜，他跟随着逃难的老百姓一同前往朱仙神庙，途中担任起了护卫的工作，不止一次击退了前来袭击的士兵。
他们拖着残躯爬向高山，原本半天不到的路程，此刻因为身体的虚弱，人们走了将近一整天才来到山脚。
叶秋铸抬头看着那铺着石台阶的路，腿脚不便的老人怕是无法爬上这段路程了，但是失去了任何希望的人们，心里唯有向神明求助了。
次日，人们一步一台阶地爬向神庙，苦行的人们，他们觉得这是神明赐予他们的历练，相信只要爬过这“天梯”，神庙内就会有活下去的希望。
叶秋铸把剑当作拐杖一步一步踏上这“天梯”，他从不相信神明，但此刻的他却希望神庙内能有奇迹发生，不自觉竟然想起了那个名为“小红”的女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多半已经不在了吧。
正想着，叶秋铸已经先行一步来到了神庙内，神庙打扫得还算干净，只是那朱色的大门暗淡了几分。他走入大院，摆放在正中的大香炉内只有插满了七曲八弯的树枝。
再往里走，推开神庙的木门，一个熟悉的背影正跪在佛像前。
“你变了呢，叶秋铸。”
“小红?”
叶秋铸不敢相信，但还是欣慰地笑了笑。
“看样子你们也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吧？”
小红站了起来，回头看着叶秋铸，尽管面容憔悴了几分，但看得出来还算过得不错。
叶秋铸关切地询问了对方：“你怎么好似没变呢？还好吗？”
“哈哈哈……”女子的笑声清脆悦耳，“没想到，杀人如麻的你也会关心他人了。”
叶秋铸苦笑着低下来头，小红接着说。
“我没事，毕竟还没有人敢在朱仙下做坏事呢？暂时……”小红也是知道城内发生到一切，走投无路的人越来越多，来烧香拜佛的人越来越多，神庙到香火耗尽了，人们便拿着随手捡起的树枝来代替。
说话间，后面逃难的人群已经来到了神庙，一下涌进来的人们扑通跪倒在了大院内，她们哭喊着，期待着，朝拜着。
“你知道为什么人们在绝望的时候都会希望来朝拜神佛吗？”
小红看着人群，缓缓地说，语气冷淡。
叶秋铸回答道：“因为人们只能相信这个了……”
“正是，当人们被生活击垮，唯有信仰是他们内心的依靠了。”
小红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
“倘若这唯一的依靠也换不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那又会怎么样呢？”
他看着将人们一个个搀扶起来的小红，叶秋铸不敢多想，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是啊，如果这唯一的依靠都不可靠，那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