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的是……”
在我和诗菊清点一直找到的药材的时候,药房外的争论已经出现了不知道究竟多少次了,那些人类都在争辩着,他们不信任我,不相信我真的不会用他们恐惧的魔法伤害他们。
“姐姐,你真的没有魔法了吗?”
诗菊抓着我那戴着草环的手腕,眸子里满是好奇。
“嗯……没有了,在主人把我在死亡之神的怀抱里救出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的手上再也凝聚不出一点魔法了。”
我下意识地抚摸着诗菊的发丝,看着她那因为被我揉抚而晃动的脑袋,有些无奈,也有些伤感。
“或许这就是代价吧,想要获得,或者是延续自己的生命,就总要失去些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诗菊是否能够理解我这句话的含义,但是对于我这个已经没有了魔法的精灵,我只期望诗菊不要感到害怕。
森林之神赋予我们共享的权柄,被我这样在不经意间丢掉了。
她还会认为我是她的子民吗?她还会庇护着我吗?
“你们早就喝过悦熬的药了。”
我和诗菊在药房里,听到了恩人的声音。
“我早就把悦带来过这里,那个时候她一直在后面的房间给你们熬药。”
这句话出来的时候,外面那些偶尔传出来的反对声,彻底听不到了。
“你们的身体除了现在的小发烧、小感冒,还有什么不适的吗?那你们现在还有什么怨言的吗?”
诗菊晃着我的手臂,我勉强地笑着回应她,我所出现带来的麻烦,恩人他一并承担了下来,如果那些病人之中,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恩人他便要因为我而受到牵连。
“我们怎么知道我们现在生病是不是她做的……”
这句话出来之后,外面传来了一阵附和的声音,恩人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们,而是在稍微的等待后,才传来了他的声音。
“你们……最近在家里准备一些和往年一样的东西吧。”
恩人叹了口气,似乎是感到了几分疲倦。
“每年都要来的流感,现在已经出现了,多做准备吧。”
于是,外面再次陷入了沉寂。
“姐姐,流感是什么?”
诗菊帮我把最后一份药草清点完毕之后,坐到了房间里的小凳子上,晃着自己的匀白的小腿,疑惑地问着我。
这时我才注意到,诗菊已经穿上了鞋子,她的脚踝处也已经看不到泥污了。
“流感吗……”
我回忆着恩人所看的书中的内容,皱着眉头,努力地搜寻着和它有关的信息。
“就是一种很容易传染的感冒吧。”
我艰难地概括着,回答给了她。
“是不是那个精灵下的诅咒!”
当我这样回答给诗菊的时候,外面再次传来了这样的声音,这样毫无根据的冤屈虽然早就已经有所预想,但是当他真的出现在我的耳边的时候,让我还是总会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憋闷。
我知道……我理解他们,不管我多么不喜欢他们这样的说法,但是精灵在人类的社会中就是这样:
要么成为奴隶,被人类放在奴隶市场上买卖,然后被他们使用蹩脚的魔法印刻上奴隶的印记,要么……便是像这样,被排斥,被侮辱,最后的结局谁也说不清楚,但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诗菊如果生病了,记得找月哥哥好好看病。”
我摇摇头,努力地平复着剧烈刺痛着的内心,在稍微地叮嘱过诗菊后,便抱起那盆药草准备出去。
“在这里等等我好吗?我去熬一下药就回来。”
诗菊看着我,点了点头。
当我推开房门,再次出现在房间里的时候,那些人类看着恩人,又很快地看向了我。
那种眼神,满是冷漠与厌弃。他们看着我这个异类,没有像刚才一样多说出任何话语,我能感受到的,只有他们那无声的驱逐。
我从前一直没有感受过的,一种名作“悲哀”的情感开始在我的身体中蔓延,它占据了我的胸腔,宛若瀑流而下的苦水。
我的心脏紧紧地揪着,我总觉得,这个时候我其实应该要说些什么才是,不论是为了摘除自己的在他们眼中的罪恶,还是为了让他们相信我没有对他们施展他们所惧怕的那种魔法。
只要我说些什么,哪怕只是自己说出实情,现在的状况都会好上很多。
但是我最后还是在他们那种无声的注目下,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推开另一边的房门走了进去。
不可以,我不可以告诉他们我已经没有了魔法。如果让他们知道我这样一个在他们眼中存在就是原罪的精灵丧失了他们最惧怕的东西,那么我的生命就已经不再是我能保护的东西了。
我和他们一样,无法越过彼此之间的隔阂。
“你们怎么想是你们的事。”
当我关好房门,恩人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
“我也只是尽到一个医生的职责,你们……这些天记得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恩人无力地叹息着,似乎放弃了和他们做无谓的争辩。
在这个时候起,外面再也没有传来什么多余的声音了,偶尔传来的,也只是想拿一些药的请求。
这个用来熬药的房间陈设很简单,两张紧挨着的,给需要的病人休息的床铺,在一个用木制帷布隔开的小隔间里,还有两个能够架着炉子来熬煮汤药的小灶。
如果这里有病人需要休息的话,那么这里就会被提前打扫的很干净,熬煮汤药这种事也会去别的地方,或许是别人的家里,也或许是在这栋房子的旁边。
当然没有其他办法的话就会在这里。
在这个隔间的小灶旁,有一些村民们用不到的木炭,偶尔还会有一些人送来几块不大不小的木柴。
这样的环境真的可以说是简陋,但是在这样的村子里,这样的小药房应该也是最好的了。更何况,这里的村民或许也没有办法挑剔什么东西,根据目前我所了解的情况来看,这附近……或许真的只有恩人一个医生也说不定。
我拿起火镰,燃起火后按照那张纸条上所告知我的煎药方式慢慢熬了起来。
我坐在旁边的木椅上,怀中抱着那个装过药草的小竹篮,看着炉中“噼啪”作响的焰芯,一时之间有些失语。
我的内心变得有些糟乱,在异族的土地上,我获得了恩人的救治,我留在了这里,仅仅只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
我失去了魔法,再也没有办法操控森林中的植物……人类对待精灵的样子,也让我彻底理解了恩人为什么将我和他一起居住的房屋建在森林中……我的内心乱糟糟的,思绪也变得混乱不堪,彻底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于是我只好盯着那团火苗,看着小炉子上那个“噜噜”作响的药壶,让自己的脑海彻底开始变得空旷。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对着自然之灵与森林之神祷告了……
……
当我拿起小炉子旁的碗来将熬制好的汤药端起来拿到外面的时候,我总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外面的病人却还没有离开多少,那个先前因为我而争吵的女人也还在。
“我……”
“我不会喝的。”
当我想要说话的时候,那个女人打断了我,她说的很干脆,声音冰冷,让人恍惚。
“谁知道你是什么心肠。”
我僵硬地捧着那碗汤药,站在主人桌子的旁边,房间里的病人们看着我,也有的人在盯着我手中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
“喝一点,悦。”
恩人看着他们,这个说的不算大声的指令在这间房屋中是如此清晰。
或许恩人他也没有想到,仅仅只是想让这里的村民们对我的不信任减轻一些,都是如此的困难。
“嗯。”
我回过神来,捧起那个药碗放在自己的唇边。我感觉到那些村民在看着我,似乎是在期待着,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期待着什么东西。
是这碗汤药没有问题吗?还是在期待着我会因为这碗汤药倒下,然后我自己的生命就在他们的眼神中消逝在他们的面前?
这碗被特地放到温热的汤药有些微微地发苦,它里面的那些带着苦味的汤水流过我的舌尖,感觉麻麻的。
而在苦与麻之后,只剩下了一些涩味的汤水顺着我的喉咙被喝了下去。
我将唇边的药碗放下,放在了主人面前的桌面上,然后轻轻后退,将那个位置放在了她的面前,那个女人脸色依旧暗沉,就好像我依旧站在这里,没有任何不适的事实不是她想要的一个结果。
其他的病人看着我……也没有说些什么。
不知道究竟是药还是因为他们的眼神,我总觉得自己的胸口正在传来阵阵苦闷。
“我还是不会喝的。”
她盯着我,眉头时高时低,似乎是在想什么东西。
“你个……”
“呼!”
在她伸出手指,似乎是要指着我说出什么难听的话的时候,这间房屋的门被人推开了。
外面的阳光因为这个举动,立刻将自己的温暖洒进了这间让我已经有了一些压抑阴冷的房间。那种让人感觉得到几分心安与美好的暖色,顷刻间便铺满了门边的地板,染过了这间有些寒冷的医药房。
“月!我回来了!”
推开房门的人是一个有着湛蓝色眸子的女孩,她似乎和恩人的关系很好,只是刚刚进来就是一副很热烈的样子。
她和恩人一样有着一头漂亮的黑发,只不过要比主人的头发长很多,一直垂到了肩膀的位置。
在她耳边还有着一个带着蓝色花朵的发卡,帮她收拢起了那些难以清理的碎发,让她看起来格外的素净与整洁。
在她的身上,有着一条蓝白色的长裙,长裙的腰处有着一圈蓝色的花边,还有一条束着腰的系带。
而她的上身,则是穿着一件宽松些的深蓝色上衣。在上衣的空隙里,能够看出里面还有一件洁白的宛若让我惊叹过的白霜的里衬。
她那双湛蓝色的眸子迅速地打量过了房间里的我们,我看着那双眼睛,里面好像凝汇着几分最澄净的露水,其间流散出来的自信与清澈让人难以忘怀。
在她走进来的时候,她那洁白水润又敷着暖阳的脸颊上带着一份发自心底的浅笑,她似乎很期待着和恩人见面的样子。
“怎么样?有想过我吗?”
她看到了我的样子,但是出乎意料的,我并没有感觉到她眼光中的敌视或者恐惧,就好像在她的眼中,一个精灵出现在人类的土地上是一件稀松平常,不值得多么惹人在意的事。
“唉……风铃你先别捣乱,现在还有些事。”
她站在门边,那双被裹在白色袖子里的双手得意地背在身后,骄傲地抬头看着现在有些无奈发愁的恩人。
她的心情很好,或许是在这里见到了她要找的恩人
“怎么了?难道我帮不到你吗?”
那个被恩人叫做风铃的女孩没有怎么关注我的存在,而是在人们的注视下,毫不避讳地轻盈地走到了恩人的桌前。
她弯下腰,将手肘放在桌子上,双手撑着自己素白的面颊,轻轻地笑着。
看得出来,风铃对于主人很是亲近。
“风铃,月居然让一个精灵来煮药给我喝。”
那个女人这次声色缓和了很多,没有了先前激烈的言语。我看着她的表情,在那上面,似乎是有一种“终于得救”的表情。
等她说完话,风铃扭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无奈耸肩的恩人,最后将目光盯上了那碗还没有冷掉的汤药。
“精灵……我知道,月给我的信里说过她。”
这句话在风铃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感到了几分惊讶。
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类,在知道了一个精灵就每天陪在自己珍贵的人的身边,还会觉得这样没有什么关系。
“风铃姐姐?”
在感到惊讶的时候,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了房门被拉开的声音,而在随后,诗菊那充满疑惑与惊喜的童音便传到了我的耳中。
“是我哦,小诗菊。”
我看着风铃歪过身子,面满微笑,亲切地呼唤着诗菊的样子,瞬间便认定她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风铃姐姐!”
在这间屋子因为风铃的到来和回应变得再次嘈杂起来的时候,诗菊在房间里跑了出来,她拉住了我的手,将我带到了风铃的身边。
风铃看着她,立刻挽起裙摆,蹲下去将乖巧可爱的诗菊抱了一番。
仅仅只是看着她那让人亲切的样子,就能感觉到几分让人舒心的温暖。
“风铃姐姐,大人们都不相信悦姐姐是个好人,觉得悦姐姐会诅咒他们,是个怪物。”
诗菊蹭着风铃的肩膀,闷声闷气又添油加醋地对着她来为我伸冤。
其实远可以不要这样,因为我是一个精灵,在我和他们之间,有着从古至今就存在着的壁障,那个避障让精灵远离人类,人类也远离精灵。
而且……她这样温柔的一个人,真的能做到恩人也难做到的事吗?
我没有这样认为。
“她可是个精灵!”
那个女人站起来,双手对我比划着,再次强调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原本没有附和过她的村民也在小声地说着。
“是啊,精灵……”
“我们怎么相信她……”
“要不是月非要救她,早就把她埋了……”
……
听着人们这样的话语,我站在风铃和诗菊的面前,低下头,有些局促地站着。
我感觉得到,风铃是一个很受他们喜欢,或者尊敬的女孩。如果这样的女孩要替恩人承受他们的指责的话,未免太过分了些。
这样想着,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恩人正在失望地摇着头。
“我会……”
“你来做吧,风铃。”
恩人叹息着,没有让我将自己的话说出来,就有些疲惫地转过身去,去透过桌边的窗子,看着外面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她是个精灵,但是我不介意。”
风铃揉着诗菊的头发,对着那些村民轻声地说着。
“我知道精灵是会知恩图报的,更何况月还是救了她一条命的恩情。”
风铃帮着诗菊打理她那不知什么时候有些糟乱的头发,然后松开裙摆,放下诗菊站了起来。
她看着那些生了病的村民,漂亮的蓝色眸子里有着光在打转。
“你们本来也可以救下她的,那样的话这个精灵说不定现在就是你们的仆从了,她会给你们打理家事,给你们洗衣做饭,还会愿意被你们卖掉换钱,换一批够你们在挥霍里度过余生的钱。”
她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没有多少力气。但是在她说话的时候,村民们没有多说一句的言语,仿佛都已经默认了风铃的话语。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以前的时候、我和父亲不在的时候,月是怎么被你们排挤的,他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彻底搬走不在村子里面住的。”
村民们沉默着,没有回应……
我在这种沉默里,看向还在望着外面风景的主人,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样的故事,关于那些村民排挤他的故事……
他所表现给我的,都是那些温和,还有善意。
从我康复到现在的时间里,我在他的身上没有看出任何过往留给他的悲伤和失落,就好像往昔的苦难没有办法在他的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就像是朝露在枝叶上毫无痕迹地消失一样。
“月是被我和父亲一起说服才留下,愿意在这里给你们看病的。”
风铃低垂着眼帘,看了一眼身后的诗菊,轻轻地松开了她的小手,站在了沉默着的他们的面前。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可以为了月,担保下这个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