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风铃的独白

作者:月色莲华 更新时间:2023/3/19 16:51:46 字数:4900

“嗯……我和他吗?”

风铃似乎没有感到多少意外,反而是深呼了一口气,做出和我一样看着河面的动作之后不急不缓地说着。

“其实我和他很久没有长时间呆在一起了。”

她伸出一只手,指尖微微地弯着,用那柔嫩的指腹在身下那个已经有些发黄,甚至是出现了些裂痕的木板上轻轻抚摸着,就好像是在摩挲着某样不言而喻的珍贵的东西。

“其实这个木板,就是我们小时候用的。”

她的指尖在木板上轻轻划着,就好像是在这个木板上用手指划着他们的回忆一样。

“那个时候我们和其他朋友经常来这条河边玩,当时我们觉得应该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我们都会在这条河边玩着长大,然后再去过我们父辈的生活。”

“不过说是朋友,其实也就是我自己的那些朋友罢了,他们不是很喜欢月,只有我和月走的近一点,”

“当时他们还开玩笑说就我和月走得近,干脆以后和他一起住算了。”

她似乎是在释怀,又似乎是在悲伤地笑着,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那时的我还在想着,生活不是本来就是这样的吗?一成不变的生活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常见的事情吗?

这是我在族群中养成的习惯,总是下意识地认为生活,就是这样很难有什么变化的东西。

我在族群中的那些日子,经常将自己的白天还有黑夜做混,因为在那里每天都是一样的,要去看一样的人,做一样的事。

唯一能够让那样翻不起涟漪的生活出现多少变化的,就是新精灵的诞生,或者是老精灵的逝去。

甚至就算到了我和风铃一起坐在河边的现在,我也没有摆脱扎根在脑海中的这样的想法。

“但是呢……在我们长大之后,就分开了。”

我微微偏斜着自己的目光,想去看一眼现在的风铃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但是我只能看到她一点点的侧脸,无法看到她脸上的模样。

明明这些应该是带着悲伤的话语,可是我却在那中悲伤里感受到了几分欣慰和欢喜。

人类复杂的情感就像是一潭深水,每次我都感觉到自己看到了他的全貌,可在我想要越过那片看起来并不深也不宽的水的时候,我才发现在我能看到在那潭水的边界之外,还有更加无垠的边界。

简直就像是海。

已经快被族人们习以为常的理性所雕磨成有具体模样的我,第一次掉落进了那个腐蚀着坚石与草木的海里。

我抬起手,摸过自己的脸颊,上面是一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水。

那些不是我的事,我为什么要为他们流下眼泪?即使是分别,也不应该有着这样魔力。

毕竟我又不是没有经历过离别。

我连忙擦上自己的眼角,还好,我还没有流下其他的泪水。

或许那只是河水溅出来的水滴吧。

“因为村民们吗?”

我下意识地和她一样轻声地说着,我不知道人类会因为什么分开,所以就下意识地将我的遭遇放在了他们的身上,即便我知道这是错的,但也依旧下意识地说了出去。

“嗯……并不是。”

我看到风铃轻轻地摇着头,她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有些发沉。

“是我的父亲去做生意,做成了,我的父亲应该是这个村子里第一个因为做生意离开村子的人。”

“然后我的父亲想让我们家彻底不再需要过着在村子里的那种生活,就把我们接了过去,去过城镇上的生活。”

“我还记得在父亲把我们接走的时候,月还在向我挥着手,告诉我有时间再回来。”

“后面我倒是回来过几次,那个时候开始月就已经在翻医书了,他在辨别药草这方面似乎有着很高的天赋,我的父亲看到了也觉得惊讶。”

“而对于我们离开村子这件事,我的父亲是对的,我们的家因为他的努力,终于不再需要想着‘如果生意做烂了,就回村子里继续种田’的事情了,我在那之后……也没有经常回来了。”

风铃似乎已经没有在乎我的存在,她的指尖在木板上轻轻地划划着,在不经意的时候便滑到了泥土里,让那白净的手指上一点一点地沾染上了深褐色的泥土。

“而之后有关于月的事情,主要就是靠我们的书信,还有我父亲工作完之后路过村子再回家讲给我听来了解的了。”

“所以虽然我和月是所谓的青梅竹马,虽然我在很多事情上都在支持他,但是那种支持也是父亲应允后的,而且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每次我见到他,总有很多话,但是看到了他那和记忆里越来越难重合在一起的脸颊,我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这样的日子有多久了?怎么样也要有七八年了吧?”

风铃像是在呢喃自问着,但是她依旧扭过头来看着我,微微地笑着,原本湛蓝色的眸子似乎在那一刻变得浑浊了许多,那里面珍珠般的光亮,闪来闪去的,让人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么。

“所以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关于我和月,我们之间最多的故事,就是我都要忘干净的那些小时候的故事了。”

我看着她,不知道究竟应该怎样回应她那言语中的,宛若带着幸福一般的悲伤,这些毕竟是我从来没经历过的事……

“我……抱歉风铃。”

我有些内疚,不敢去看风铃那带上了忧郁和悲伤的蓝色眼眸。

“没关系,毕竟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不就是拿来回忆和咀嚼的吗?说不定以后我还会觉得这样的回忆很可笑呢。”

风铃笑着,但是笑的是那么勉强,又是那么让人心颤。

她会跟我说这些……就是代表她信任了我对吗?

我胡思乱想着,也学着她的模样伸手去触摸身下的木板,木板的表面干干的、糙糙的,偶尔还能感受到一些裂开的缝隙和卷曲起来的木刺。

这样的木板,简直就像是风铃讲述给我的回忆。

“这就是……人类的感情吗?”

我突兀地说着,总觉得自己的心腔里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东西在鼓动着我。我闭上双眼,但是却感受不到它。

“也许是吧。”

风铃侧弯过身子,捡起木板旁的一块小石头,轻盈地将它丢进了河里。那原本在静静流淌,漾着水波的河面突然溅起了一朵不大的水花。

其中的几滴河水落在我的脸上,感觉很清凉。

“你会陪着月多久?”

她看着我抚摸脸颊上水滴的样子,很自然地问着。

“恩人吗?根据我所信仰的神明给予我们的教诲……我最少要给予恩人所给予我的,份量相等的馈赠。”

太阳渐渐来到了我们的头顶,风铃那几缕垂在额前的发丝因为忽然来的微风轻轻飘着。

她没有问我说的都是什么,就好像对我的话早就有所预料一样,我看着她,继续说着。

“所以我会侍奉恩人到他老去,在这个期间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他,这样就算是完成了最低限度的回报了。”

“那你最低要有七十多年可等了。”

风铃的嘴角抹着一弯我第一次见到的笑意,她打理了一番自己的发丝,就像是戏笑着一般说着。

“七十多年啊……还是很漫长的。”

“不会的,七十多年对于精灵来说还是很短暂的时光。”

我听着草木摇曳的沙沙声,笑着回答了她,但是风铃却好像没有在乎我的回答一样,看似很随意地说着:

“我可没有说一定是七十多年,说不定要更久呢。”

我感受着风铃变得柔软了起来的眼神,还有那些像是调笑一般的话语,虽然有些不理解,但没有再去多问了。

人类的寿命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描淡写地就能够超过百年的光阴。

一时间,我们沉默了,风铃看着水面,似乎在等着我先开口打破我们之间这宛如凝固的时间。

“风铃小姐……您喜欢他吗?”

我看着风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敬语,而等我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我不敢去看风铃的表情和眼神,只能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避开她那可能的视线,感受着这已经会让人有些暖燥的太阳,还有略微清凉的微风。

“喜欢吗……”

风铃的声音变得又轻又缓,让人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的声音就像是填满了不知从何而言的惆怅,几乎让我觉得我不可能得到她的回答了。

“悦是怎么看的呢?喜欢这种东西。”

当我没想到她会向我问出这种问题,蓦然地有些语塞了。

……

“喜欢”吗?这种东西真的有办法回答吗?当我还在族群中的时候,我和年龄相仿的族人就被族群中睿智的老者教育过:

“喜欢是一个很笼统很模糊的概念,很多人都难以将它的界限分辨的明晰,总会误认为这一种的喜欢是可以和那一种的喜欢是可以画等号的。”

“如果某个人对‘喜欢’的概念理解得更模糊,那他就更无法分辨他的‘喜欢’究竟是什么,要是有可能的话,他甚至有可能会把多种不同的喜欢看成同一种东西。”

“这是错的,人对于物品的喜欢和对于生命的喜欢是难以对等的,而对于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喜欢也是很难对等的。”

“人,对于物品的喜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样物品有着某种能让他觉得欢心、能够利用,或者是很有纪念的价值。”

“可是人一旦对于生命有了‘喜欢’的情感,那么这种东西就要变得更加复杂和难以名说。”

那个时候,为了让我们清楚的认识到那位长者自己所说的“喜欢”,究竟有多么的不可名状、不可言说,甚至是难以理解。

那位长者走下了那个由一个粗壮的原始树墩所做成的讲台,来到他面前的一个男生前面,伸手揉着那个男生的脑袋,毫不在意地说着。

“就像现在,我可以说我喜欢这个男生,但是你们不要忘了,我是个男性。”

当时有很多人在轻声地笑着,但是那个长者没有在意,反而是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又走到了一个女生的面前,用魔法在自己的手中催生出了一朵天蓝色的花放到了她的面前。

“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说我喜欢我面前的这个女生,那么这两种的‘喜欢’,他们是一样的吗?”

人们在轻笑中变得沉默了起来,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回答,那个老者在我们之间踱步着,似乎是想等待着我们的回应。

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失望了,我们没有人有敢于回应他的勇气。

“所以‘喜欢’这种感情,我希望你们不要太轻率冒进了。”

那位长者慢慢走回那个大树墩上,对于我们的沉默,他没有失望,但也并不满意。

“对于现在的你们来说,‘喜欢’这种东西已经被误解了,它不是只有一种含义的肤浅的东西,它要包含的东西要比你们想的更多。”

“所以,对待感情这种东西的时候,我希望你们都更加谨慎,不要总是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那时的我并不理解他所说的话,只是凭借着学习的本能将它记了下来:

要谨慎。

……

“‘喜欢’吗……”

我在回忆中醒过来,放开一直抱着膝盖的双手,将他们伸向身后撑住了我后仰起来的身体。

我看着那比风铃眸子要淡了许多的天空,喃喃地回应着。

“我不知道,但是一定要说出来的话……”

我伸出一只手放在自己的眼前,在手指的边界上,有着些许刺眼的阳光将我的手指照得很是透亮。

我仔细打量着自己被照耀着露出鲜红色的手指,像是在仔细剖析着自己的心绪。

“我对于恩人,或许是一种出于感激与依靠的喜欢吧。”

微风卷着我的话语,好似是在诉说着我的内心。

这是我现在能够想到的,最真诚的回答。对于恩人,那种能够沉淀到产生思念的感情还没有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扭头看着期待着我的回应的风铃,她似乎并没有预想到我会这样回应,脸颊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究竟是在苦涩还是欣慰。

她已经有了,风铃已经被那种一旦出现就再也难以回避的感情裹了起来。那些被思念编织出来的绳线,正缠绕着她白玉般的脖颈,将她裹得紧紧的,甚至连她心中那个纤细脆弱的自己都没有放过。

“这样吗……”

风铃的眸子闪动着,她抿着嘴角,随后又似乎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也许……只剩下和遗憾一样的喜欢了吧。”

“我们分别的时间太久了,等到我第一次自己想到回来这里,站在他面前让他看看我的时候,也已经太晚了。”

风铃毫不避讳地与我讲述着这些也许是被她埋在心底的东西。我看着她将自己的脸颊埋进膝盖间,一副孤独又落寞的样子。

就好像是无名的霜雪在这个暖人的午间摧毁了她那颗欢跃的心。

“时间让我们从亲密无间变成了这样。”

“我们都对彼此保持着一种距离,那种距离不远不近,让人感觉伤感。”

风铃的发丝被风拂动着,那些漂亮的黑发在空中稍有凌乱地飘扬着,就像是她那复杂紊乱的思绪。

她的言语因为隔着肩膀与膝盖,听起来闷闷的,也变得越来越沉缓,甚至让我感觉,我面前的这条河流都因为她的话语变得更迟钝了。

“这种距离……远了就是普通朋友,近了就是更凝实的感情。我已经卡在了这里,我和他都伸不出手了。”

我静静地听着,将自己已经有些僵硬的双腿伸展。但是风铃因为担心自己身边的诗菊,依旧只是蜷着。

“请去试一下吧,总要想办法不是吗?”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是但愿我的话语能勉强安慰到风铃的内心。

“不了,我和月都了解对方,我们都没有对对方询问,对方也没有给彼此回答,就让时间来告诉我答案吧。”

随后,我们都陷入了沉默里,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一样,留在我们耳边的,只剩下了潺潺的水声和微风的呢语,偶尔还有一些树梢上传来的鸟鸣和不知何处的虫鸣。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样将我们固定在了这里,只有天上那或聚或散的云朵还在告诉我时间仍在流动。

时间会告诉人所寻求之事的答案……

……

“嗯?嗯嗯……风铃姐姐,想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依靠在风铃身边的诗菊醒了,她牵着风铃的手臂,像是撒娇一般地说着话。

“嗯,那我们回去,现在也已经中午了。”

风铃揉揉诗菊,重新微笑着看向了我。

“嗯,我们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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