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恩人的医药室看到风铃的时候，我便下意识地感觉她应该是一个很开朗的人类女孩，毕竟她是笑着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但是到了她为了恩人和那位妇人争辩关于我的东西的时候，我便有些不清楚风铃究竟应该是怎样的人了，毕竟一个看起来很开朗的女孩，居然会露出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
而现在……风铃的开朗、坚韧，还有悲伤，全部都展现在了我的面前，她在我心中的模样变得让人有些心慌。
我总觉得她好像需要什么东西，但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她，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是好。
虽然她总是笑着，但是那种笑容在我眼中却开始变得勉强，不像是会从心底出现的亮光。
而且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和风铃会在初识不久便会谈论那些显得很亲密的话题。毕竟在我眼中不管人类究竟是有多么的善良，到最后他也还是人类，应该会很难跨越种族之间的隔墙。
像是我和恩人这样的关系，应该是很少见的才对。
毕竟大多数人类救下一个精灵，会在第一时间向那个精灵询问自己能够得到什么样的东西作为回报。
金钱？愿望？信任？还是不惜一切的援助？
这样才是在我印象中人类救下精灵的样子。
在这片大陆的北方，有一片几乎是永恒冻土的地方，那里是整个精灵族群分支中，被人类称为冰精灵的精灵们所居住的地方。
人类之所以叫他们冰精灵，只是因为他们所擅长的魔法就是冰晶罢了。其实在精灵族内并没有分化出这样的称呼，即使是有需要，我们也只是会称呼对方的族群。
当然，冰精灵之所以居住在那片冻土上，并不是他们愿意居住在那里，也不是因为那里他们所信奉的神明所赐给他们的土地，他们只是因为当初人类彻底占据了北大陆才退到了那里。
在那个地方，曾经有个故事传到我们的族群里，虽然我们并不知道它的真实性，但是确实是那个故事让我们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详细来讲的话要花费太长的时间，并不方便赘述，简单来讲就是一个北方边境游牧为生的人类，遇到了一个逃离出北方极地的受伤的精灵。
那个人类对着用魔法凝聚出了冰锥的精灵举起了他们的武器，但是最后人类还是放弃了杀死他，而是将他救下，就在北大陆的边界给他准备了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等到那个冰精灵恢复过来想要报答他的时候，那个人类所想要的东西却只是钱。
“钱，我需要很多的钱，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想去南方看看！”
在这个故事的最后，那个冰精灵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满足他的心愿，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绝望地选择了一条最让人恐惧的办法——他给自己套上了枷锁，告诉那个人类说去把他卖掉吧。
那个人类照做了，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可以让他离开北方贫瘠之地的钱财。
但是在南方陌生的土地上，那个人类除了可以用钱交结一些人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这个故事，是一个喝醉了的人类男性告诉我们的，当时他满身酒气地倒在族群所在的森林外面，被我们看到了。
族群中的人不喜欢他，但是就在他说出要告诉我们这个故事的时候，族群中的人同意拿一份冰精灵送来的冻腌鱼来交换。
当我们询问他那个冰精灵叫什么，是男是女的时候，那个人类没有说话，他哭泣着蜷缩在草地上，手中拿着那份冻腌鱼。
后来族群中的长者发现了他，怒斥我们将自己暴露在了人类的面前，随后就用魔法消除了他的记忆，在大地上用一丛丛宛如海浪般奔涌般的藤蔓将他送了出去。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故事，那个人类当时所表现出来的悲伤，让我们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但是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类悲伤的样子。
……
“悦姐姐，你害怕我的爸爸妈妈吗？”
诗菊抬着头，也许是睡醒没多久的缘故，她的脸颊红彤彤的，将手伸上去还能感觉到几分暖意。
“有诗菊在，我不会害怕的。”
我努力笑着，揉揉诗菊的脸颊。
其实即使是见到了恩人和风铃这样对待精灵已经不可以只用“宽容”而字形容的人类后，我依然没有摆脱自己对于接触他们这件事上的，那种几乎要变成本能的抗拒。
但是现在的我就在人类的族群里，我不能逃避。
“没关系，诗菊的父母都很好说话，是很现实的人。”
风铃带着我们来到集会上一处已经几乎都去吃饭的，没有多少人的一个角落，她指着不远处有着一个小棚子的位置，回过头对我说着。
“而且诗菊也很喜欢你，他们不会说你什么的。”
我看着风铃那副轻松的样子，内心里的抗拒也是稍微放松了些许。
期望……诗菊的父母真的不会嫌弃我是个精灵。
“爸爸！妈妈！”
当我们稍微走近一些的时候，诗菊就脱开风铃的手，向着那个小棚子跑过去了。在诗菊喊着“爸爸妈妈”的时候，那个小棚子里就能看到有人的影子在晃着，就像是一直在等着诗菊回来。
风铃看着我，含蓄地笑着。
“走吧。”
她伸出手，邀请着我。
其实在风铃带着我走到集会上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风铃似乎很熟悉集会上每个商人的摊位，那些商人也经常向着风铃问好，似乎很亲切的样子。如果不是当时风铃的身后还有着我的话，说不定他们还会和风铃聊上很久的话。
“嗯。”
我将手放在她的掌心里，一起向着那边走去。
等到我们接近了，听到了小棚子中传来的声音。
……
“我今天又认识了个姐姐，你们看！你们看！我手上的这个手链就是那个姐姐教我做的”
“好好好，先来吃饭吧。”
“我要多吃点菜！妈妈也是！”
……
风铃看着我，似乎是在让我安心地点了点头。
“大伯，我又过来了。”
当我还在深呼吸的时候，风铃就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了小棚子的前面，也就是诗菊父母的面前，我慌慌张张的，立刻想要挣开风铃的手指好好站着，但是风铃却将我的手握的很结实，没有办法快速的挣脱下来。
“这是我的精灵朋友，悦。”
她的话语是那么轻松随意，就好像在其他人类面前介绍自己的朋友是个精灵这件事，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嗯嗯！就是悦姐姐！今天陪我玩了好久！”
我看不到诗菊现在是什么样子，在做什么，但是她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还是那么轻松。
“精灵吗……”
我低着头，侧过脸颊没有什么勇气去看那个声音厚重的男人，我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就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被细针慢慢的划过肌肤，然后又被旋转着轻轻刺入一般痛痒。
“嗯，而且还是月的助手。”
“会魔法的那种？”
这次响起的，是一个听起来有些不舒服的女声，这个声音并不稚嫩，听起来应该和那个男人的年龄相差不多。
“抱……抱歉……我现在……”
我低着头，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唇瓣，慌乱无措地拒绝着。
“我现在不是很能施放魔法……”
“嗯，她被告诉说不要轻易用了。”
我向着风铃看去，她很自然地说着话，就好像完全没有担心过我会为她带来没有必要的烦扰。
“这样啊……”
那个男声似乎是很遗憾地叹着气。
“孩子妈刚刚开始有些不舒服，可能是要小感冒了。”
“那去月那里吧，他一直都是认真帮人看病的。”
风铃拉着我走过去，我不知如何是好地歪着脑袋，扭着脖子，但是最后还是和她一起站在了小木棚下的桌子面前。
那个桌子上看起来亮油油的，好像还在折着一些光。
在稍微远些的时候，我并没有闻到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但是凑紧了一些，我才发现我的鼻尖上萦绕着一股生肉的腥气。
我的心脏“咚咚”地跳着，又在跳动过后骤然地紧缩起来。
就在我嗅到那种生到能够淋出血迹的肉食的味道的那个瞬间，我就开始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在被某种令人反胃的东西封堵了起来，喉咙随着呼吸而来的翕合，也将那股弥漫着铜锈气的味道鼓扇进了我的身体。
我的头晕晕的，思维也开始变的有些迟缓，等到那股刺鼻的味道在瞬间漫过我的身体，彻底地将我包裹其中的时候，我便开始觉得身体在呕吐的冲动中变得有些发冷发颤。
就好像骨髓都开始变成了污秽凝结成的，有着冰晶的霜花。那种感觉让我的身体每动一次都在“嘎嘎吱吱”地作响。
“唔……”
我颤抖着，总觉得唇瓣都开始变得冰凉，我几乎是立刻后退了出去。
“悦？”
风铃牵着我的手，看到我这样不自然的退却，就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呼唤着我的名字。
但是我没办法回答她，我总感觉，我的身体，不论是骨肉还是内脏都在不停地打着冷战，我几乎是瑟瑟发抖地后退了好一些的距离。
“抱……抱歉……我……”
我一只手捂着自己好似堵塞起来的喉咙，微微仰着头，就好像溺水的人一样，整个人的身子仿佛都陷入了要将我挤扁的水中。
我在心脏仿佛被挤压捶打的闷响中，努力地想要逃回到水面。
“悦？悦？啧，诗菊，姐姐要先带悦去找月哥哥了。”
风铃的声音稍微有些慌乱，但依旧在有条不紊地做着什么。
天旋地转中，我好像感受到了自己的膝盖撞到了坚实的泥土，又好像森林中突然折断的巨木压上在了我的后背，说不清楚的痛苦让人有着一种濒临着窒息的恐惧与惊悚。
“我来吧，诗菊，带上你妈妈，我们一起去。”
我在嘴唇的发紧发麻，喉咙分割般的痛苦中隐隐约约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
我是因为手臂上的抽搐醒来的，在醒来之前迷蒙的黑暗里，我听到了恩人与风铃的交谈。
“她或许是南方的森精灵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南方？那片地方和这里的距离可不是说说的。”
“说不定呢？”
……
“咳咳……”
当我在恩人的医药房中醒来，他看着我，将一朵嗅起来有些淡淡清香的花送到了我的手里，让我多闻一些它的味道。
“和风铃还有诗菊先回到森林里吧。”
他抚摸着我的额头，似乎并没有不开心，而且一切都很顺利的样子。
“村子里的事情以后再拜托你。”
“嗯……”
我看着他那没有什么杂质的眸子，躺在煎煮汤药的隔间的硬木床上，同意了。
……
“姐姐……对不起……”
诗菊站在我的身边，牵着我的衣摆轻声地说着。
在小木屋的外面围起来的那片小院子里，诗菊和风铃站在坐着板凳，闭着双眼，还靠在围栏上感受着来自森林的滋养的我的身边。
那种在族群里经常能够感受到的，能够给人清扫疲惫与困倦的清风一般的东西，此刻正萦绕在我的身边。
他们就像是柔韧的草叶一样飞舞着的清风，会透过我所穿戴的衣物，轻轻地敷在我的身上。
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一种沁人心脾，仿佛会从灵魂传播到身体的清凉，就会在被清风敷吻的地方一点点的向身体中弥散。
森林给予的馈赠会不断洗刷着我们的身体，清扫我们的心灵，维持着森精灵的纯净。
那种熟悉的清凉感正在我的身上渗透着，他们不断地在我的身体中游移，将身体上有些沉重的地方变得再次轻盈。
“没关系诗菊，我也不知道我会因为那些昏过去。”
我感受着诗菊轻轻地捏着我的衣服的手指，还有那充满歉意的话语，努力忍耐着仍旧有些堵塞感的喉咙，尽量轻松惬意地回应着她。
“诗菊，去帮悦姐姐拿些水果吧。”
风铃揉搓诗菊发丝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轻轻响着，诗菊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其实我是不需要吃水果的，毕竟我现在已经在森林附近了，不再需要什么东西了，但是如果这样会让诗菊开心一些的话，我不介意。
“好~”
我听到诗菊认真的接受了风铃的话语，小跑着离开了我们的身边。
“悦……还好吗？”
我闭着双眼，听到了风铃的话语。
“嗯……只是我身为森精灵不习惯人类生宰动物后的气味吧，没什么事。”
“那就好……”
风铃似乎在犹豫着，说话的时候让人感觉她似乎迟疑了很多。
“你还记得诗菊的母亲吗？”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在我昏过去之前，那个有些病态的女声，并没有被我忘记。
“嗯，她似乎生病了。”
“是的，她生的病月看过了。月说很像是常年出现的流感，但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我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对于那个人类的村子……并没有什么感觉，从被救下到现在，我从来没有认为过我是那个村子的一份子，我只是想做那个服侍恩人来回报恩情的精灵。
但是风铃似乎忘了这件事。
所以对于风铃所告知我的这件事情，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她。
拒绝，总是让人很难说出口的。
“我会帮助恩人的，毕竟我现在是服侍着恩人的仆从。而且……诗菊知道吗？”
我在沉默后，用这样的话回应给了她。
“诗菊当然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月。还有……现在我需要带着人离开了，虽然才只是不到一天的时间，但是必须趁现在大多人还没有生病就走。”
“离开？带着人？”
我抬起头，睁开双眼，疑惑地看着身边的风铃。
“嗯，离开。生病的人就先在这里让月治疗吧，其余的费用之后有我父亲他们来做，他们可比我靠谱多了。”
她没有看着我，反而是抓着围栏，正在看着围栏后森林里的景象，看着那个看不到尽头的幽深静谧的森林，似乎是轻笑了一下。
“我的父亲现在是在镇子上的一个商业馆里做着一个管理位，如果不是他生病的话，其实今天你看到的应该是我的父亲才对。但是在我父亲揽下这次组织集会的事情后，就在要来的两三天前病倒了，我的母亲要照顾父亲，就让我来代替他做一次。”
我沉默着，风铃对于我来说忽然变得不知道怎样形容了，她说的这些事情，我都不了解，也不清楚。
而且，那个人的话，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了：
“做起这个生意了？”。
我抱紧自己的手臂，下意识地缩缩脑袋。
有些冷。
“接下来的日子就拜托你来帮助月了，好吗？”
风铃感受到了我的沉默，便自顾自地说着。
“村子里的那些人肯定不会帮他的，我父亲早就和我这样说过，所以接下来悦可以帮我……是帮忙照顾月吗？”
她说着话，临时改了口。我看着她那将自己的身体压在围栏上的样子，稍微想了想，同意了。
“当然可以，而且，就算风铃没有拜托我，我也会为了回报恩人的恩情去照顾他的，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们说完这些话，听到了风铃的笑声。
“是啊，是我想多了，那就拜托你了。”
“姐姐！我也给你拿了个苹果！”
当我们说完话的时候，诗菊正在小屋的门边，抱着两个苹果向我们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