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严格按照本心来说,我自认为对于人类,并没有多少感情,即使是恩人所告诉我们的瘟疫,我也不觉得那是多么严重的问题,我对于这里的村民们的担忧,很大程度上其实都是源自于对于恩人的情感。
恩人需要我去这样的事,我就去做了,仅此而已。
所以当我和风铃一起走在村子当中,去挨家挨户地寻找那些昨天在屋子里的病人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我看着他们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地面色发白,浑身炙烫的模样,总是感觉那并不是我应该担心的事情。而且他们本来也就不欢迎我,他们怎么样与我无关,我只要做好恩人交代给我的事情就可以了。
但是风铃和我不一样,她所表现出来的情感,要比我这样的一个外族人丰富的多,她会走上去抓住那些人类的手腕,抚摸他们的额头。
我看到每次她松开手的时候,她的手心里总会有那些人的冷汗或者敷布条时留下来的水渍。
我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我毕竟只是个精灵,不理解人类的所做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样的,那样会给人安慰吗?还是有为了其他什么事情。
或许我的情感也并不是完全出自于我对于恩人的感情,毕竟在和恩人相关的人之外,诗菊已经是让我感到很亲近的人了。
当然,昨天那位站在我的面前,用枯槁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脸颊的秋爷爷或许也算,在他的身上我感受到了曾经在族群中的一些美好。
不管他究竟是多少岁了,有多么高的年龄,他毕竟看起来更像一个老者,人类年老者身上所散发出的温情,多半是很真实的东西。
不管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他们的内心在到了晚年的时候总是会变得更加柔软。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学会人类的感情,那些东西对于我来说总是一种带着熟悉的陌生。毕竟精灵在很小的时候,也能够感受到年长者的管爱,父母双亲的宠溺,还有族中张老的偏袒。
但是在精灵长到像诗菊一样大的时候,那样的关心就几乎要消失了,那个时候一个精灵至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经受了二十多年的时光的洗礼,不应该再只是享受着族群里的关心了。
精灵的成长是很快的,如果按照幼年到暮年来划分的话,精灵很快便会摆脱自己的年幼的时光,在经历到相对漫长的青年期后才会迎来自己最为漫长的壮年,随后便是第三漫长的老年。
一个精灵如果不去外界,一直呆在自己的族群中的话,是很容易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情感可以表现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族群中长老们的教育吧,他们总会是把“生存高于一切”的理念根植在精灵们的心里,然后让这份理念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
精灵不像是人类,有着转瞬即逝的寿命,族群中的每一位长老在自己最为位高权重的事情,都能经历很多代的精灵,那些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智慧便原封不动的根植在了我们的心里。
但是人类是不一样的,人类的生命犹如白驹过隙,眨眼之间便会烟消云散,他们在自己最有智慧的生命的晚期中,已经没有办法在经历,或者是教育下下下一代,甚至是下下一代了。
所以人类的思维总是很活跃,他们的情感也并没有被“生存至上”的理念所玷污。
或许可以这样来说吧,在寿命绵长的种族里,几乎所有东西都会被长老们所指导,虽然每个部族都有着新的生命和血液作为填补,但是最为重要的思维与情感,就这样被丢弃了。
毕竟……什么事情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会有只有好处没有付出的事情放到你的面前。
“他们……还好吗?”
我看着风铃有些站起来走出那个病人的房间,用着她身旁的那个孩子递过来的碎布擦干自己的手掌的模样,尝试性地问着。
人类的情感很丰富,而我曾经也拥有过那样的情感……所以我想,尝试着去学会它。
“很不好,这不像是一般的流感引起的发烧和晕热,就算是在城市里面这么剧烈的高烧也是很难遇到的,而且今天我们还没有走过多少人家,那些昨天刚去过病房里的人几乎都这样病倒了。”
风铃忽然用手遮掩着自己的嘴巴,轻声地咳嗽着,那是一种并不自然地咳嗽,听起来就像是风铃的喉咙当中被某种刺激性的风,或者是味道所黏附了,就像是在她的咽喉里扎营安寨了一般,不管她怎么咳嗽都没有办法驱逐那种不适感。
“哈……或许现在到我了。”
风铃抬起头,我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是直觉地感受到了她的无奈。而她身边的那个看起来要比诗菊大一些的孩子,默默地站在她的身边,没有多看过我的样子。
但不是嫌弃,我能感受到,那个孩子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不知道究竟是应该远离我,还是接近我的犹豫。
就保持着这种距离吧,对于我这样的一个不知道怎么接受人类的精灵,保持着这样的一段距离总归是安全的。
“我们走吧,趁现在再去找几家,只要能凑够十家就差不多能做确定到底是普通的小流感还是很难控制的瘟疫了。”
风铃的喉咙听起来有些封堵,似乎现在她就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适。
会有这么快吗……不应该是这样吧,这种事情应该会是心理作用居多才对……毕竟如果一个人在自己的心中认定自己已经要生病了,那么过不了多久能够挥指疾病的死神便会将自己手下的病痛放到他的身边。
这就像是某种心理暗示,只要认定的这样的事情持续久了,生病会是迟早的事,但是康复不会。如果想要将病痛去除,那么你能做的永远都只是听从医生的话,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了。
当然,也可能是我在认知上存在很多缺漏,毕竟直到很久以后,我还是会将人类身体的质量下意识地和精灵的身体画上等号。
“多谢您。”
随着风铃走出这个房子,我在后面对着那个人类的孩子道出了谢意。就当是为了能够让他减轻一些对于我的畏惧吧。
而当我和风铃再去陆续走过了几家房屋的时候,里面病人的状况几乎和之前看到的如出一辙,唯一有些区别的是,有些病人的呼吸总会显得短促,就好像是因为没有办法通过一次呼吸来得到充分的氧气,便只能通过这样增加呼吸频率的方式来让自己变得好受一些。
我们去到的最后的一个村民的家里,是昨天那个指着我来训斥我的妇人的家。
她当时躺在床上,身体上满是显而易见的无力与疲惫,但是在她看到我的时候她依旧没有掩饰自己的嫌弃,将自己的脑袋扭到了看不到我的那一边。
甚至是当风铃做到了她的床边,想要伸手去触碰她来感受她究竟病成了什么样子的时候,她也没有去看风铃的表情。
她很虚弱,她那一看便知道很久没有得到充足营养的偏向干瘦的脸颊,有些不自然地表现出了几分春花时的殷红。
临到风铃帮她查看完毕,要推出门走的时候,那个妇人才对我说出了我们进到她的房子里面时到现在所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想用诅咒把我们全杀了吗?”
我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眸子里面依旧满是浓稠的敌意。
“我很抱歉,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我从来没有在这里释放过魔法,请放心。”
我没有带着什么情感的波动,轻声地说着,将我能说的话告诉给了她。
我没有办法怪她,对于我这样一个对于人类没有多少共情的精灵来说,人类的怪罪就像是一种很自然的东西,她怪罪我是不会有错的,而我去辩驳攻击的话,那便是我的过错了。
“其实没有必要这样的,她已经病的很严重了。”
风铃扭头看了看我,带我一起向着恩人的医药房走去。
我知道这是没必要的,我那样的话语除了增添她对我的不信任之外,什么都做不到,但是我还是说了,也许那样的话在她的眼中就像是我为自己开脱所做的掩饰。
“我们可能得去给他们熬姜醋和药了,他们很多人都很难受,也许是高烧让他们头晕头疼了吧。”
“他们会怎么样?”
我看着风铃穿着的长裙,那上面有一些病人身上的汗液与水渍。
“不清楚,但是能肯定一点。”
风铃回过头来,看着我很认真地说着,她那仍旧有着疲劳的脸颊上,又增添了几分担忧。
“如果这次真的不是流感,而是到了能被称为瘟疫的那种地步的话,悦,可能这个村子要没有多少人能留下来了。甚至那些被我告诉先回到镇子上的人,他们说不定现在也已经开始生病了,那样的话镇子也要开始变得不成样子了。”
“您的父亲不会有事吗?看着他们的样子,如果那些人被认为是将疾病带回镇子上的灾星的话,您的父亲也会收到牵连吧。”
我看着风铃捂着自己的额头,一副困倦到了似乎随时都倒下的样子,想要伸出手去扶住她的身体,但是她还是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闭着眼睛无奈地说着。
“不会的,这种事情是不会出现的,你放心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偶尔对着风铃说出如此令人感到生疏的敬语,但是好在,风铃似乎并没有在意这种事情。
“我们尽快回去,然后把这些东西告诉他吧,如果真的会是瘟疫的话,说不定你和我现在已经是排在他们身后的人了。”
风铃看似无奈地笑着,她那因为劳累变得有些苍白的脸颊上已经看不出本应属于人类少女那柔静的美好。
我看着她,同意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我和风铃将一切查看完毕向着医药房的路上返回的时候,我总是感觉这个村子变得安静了许多,虽然现在不是集会,但是那些孩子应该也会在普通的日子里跑出来玩耍才对。
这样看着寂寥的村子里,总是有着一股压抑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压迫得胸口都会觉得有些憋闷。
明明今日应该也算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才是。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吧,当一个人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什么都会变得奇怪起来。
……
“真的是这样吗?”
当我们回到房屋中的时候,恩人将一碗煎好的汤药放在了一个村民的手中,他听到了我们的话后,又连忙跑进了药房里,不知道是在搜寻着什么。
“他是在自己珍藏起来的一本书,上面记载了很多病症能用到的药方。”
风铃疲惫地坐在恩人的凳子上,有气无力地对我说着。
“那本书是他拜托我在城里给他找的手抄本,原本是以前的老医生们一起编撰出来的。那本书上可能有怎么治疗现在村子里病人的方法。”
风铃趴在桌子上,任凭自己的发丝披散在自己的肩背上,似乎已经没有精力和心思去打理了。
在我们去村子里面查看的时候,这间屋子里面的病人已经几乎被恩人查看完毕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生病的男人还在喝恩人他煎煮的药草。
其实煎煮药草这种事情是只会给因为生病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做的,在做的时候会要求那位病人站在煎药的小炉旁边,看着恩人自己是怎样的顺序,怎样的方法将那些药材放进药锅中煎煮,以方便他们记下,随后他们再需要喝药就可以在家中自己做了。
我看着那个病人,没有言语。
“先去让他们在家里准备煮醋姜水吧。”
再过了一段时间,最后的那个病人也离开之后,恩人才在药房中出来,他的手中是一本几乎没有封面的,泛着淡黄色的书籍。
“这本书上……只有类似的病状,我再去他们家里亲自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