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以后会明白的。我从来没有想象过那句话居然有着这么重的分量,能够让平日里那副秀美的画像在恍然之间就付之一炬般的变成谁也无法想象的回忆。
我在那之后随着恩人回到了村子里,当我们回去的时候,那个医药房中已经来了很多的病人,其中很多人都说过自己昨天在集市上的行踪。
他们行动的路线错综复杂,如果画在一个图板上,那么他们几乎是将整个图板都用代表着自己的线条涂得满满当当。
而且他们的路线都有着许多个的交点,他们或许在哪条路上遇到过,还向着对方问候过。在那些交点之中,他们几乎都去过诗菊父母所开设的那个肉铺点上,昨天诗菊的母亲就在那里。
其中的有些人,也告诉我们他们在买肉的时候,是诗菊的母亲割下来交到他们手里的。当时他们看到了诗菊母亲的疲态,但只是认为她为了卖东西,太累了,便一边开玩笑一边认真地告诉在她身边的诗菊的父亲,说注意身体。
“毕竟钱嘛!身子好想挣得到就是挣得到!身子要是不行了你再想挣也挣不了!”
他们谁都没有想过,诗菊的母亲是病了,并且他们的病还是因为接触到了诗菊的母亲才在流感的荼毒中变得更加严重的。
他们看着恩人,希望恩人能够给他们开一些药,让他们拿回去煎煮服用。
恩人看着他们的表情,不知道应该怎么拒绝他们。
于是到了最后,恩人只好拿出一些退热止咳的药来,叮嘱他们究竟应该怎么去煎煮,并且在临末的时候,告诉他们最近记得拿一些姜和醋来熬煮,最好再喝下一点。
“醋姜水不是用来治病的,但是它的味道能让你们更舒服一点,也能给家里的人防止染上这样的病,再者,它喝下去暖身子,预防的效果更好一些。”
恩人平静地说着这些话,但是我能看出来他似乎并不忍心只说出这些放到现在已经算是不痛不痒的话了。
我理解他,至少他不能说:这次的病要比流感严重的多,我还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药。
毕竟他是这附近唯一的医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丧气的话来让大家变得恐慌。
风铃在一旁看着,依旧是一副没有睡够的样子,她时不时地低垂下自己的脑袋,又连忙将自己的头抬起来。
或许是因为已经休息过一段时间了吧,如果一直不休息的话,应该要比那样并不充足的睡眠舒服很多。
“风铃,你也准备喝一点吧。”
等到房间中的病人陆续离开了,恩人打着哈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对着已经再次趴到桌子上的风铃说着。
“诗菊的母亲还好吗?”
恩人看了看煎药房紧闭着的房门,询问着。
“还在休息,我在这里的时候没听到过她在里面说什么。”
风铃埋着脑袋,话语里满是掩盖不了的疲倦。
听到风铃这样说着,恩人便走上前去推开那个用来煎药的房间的门,我站在他的身后,向里面看着。
风铃摇着自己的脑袋,捏着眉心再次做到了那个椅子上,疲惫似乎没有打算放过这个女孩。
当我的视线略过风铃,眼神看向煎煮药草的房间内的时候,看到诗菊的母亲躺在靠窗的那个位置,身上盖着一床白色的被子,看起来已经昏睡了很久,没有什么要醒来的模样。
恩人向里面走去,坐到了她的身旁,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额头,恩人皱着眉头思索着,但是最后还是叹着了口气放弃了。
“再去给锅里面加一些醋吧,切上一点新姜,感觉上还是在发热,而且没有什么其他的迹象,我再去找一点退热的药试试。”
恩人看着我,无奈地说着。
对于诗菊母亲的病,恩人显然没有想过放弃这个选项。
“记得让风铃也喝一点醋姜水,她之前去村子里面帮我看看病人,很有可能也会感染,让她喝一点尽量来预防一下吧。”
“嗯。”
我尽量微笑着,对着恩人点了点头。
“你呢?你需要吗?悦?精灵的身体对着这种病能免疫吗?”
“请放心好了,精灵的族群里几乎不会有人生病的,如果有的话去休息一下也会很快的好起来。”
如果只是谈论身体素质的话,人类从来都没有比精灵强大过,精灵的族群里面几乎没有见到过什么能够让人惊慌的疾病,偶尔有些病人也只是受伤感染后的卧床发烧,那个时候只要去森林里找一些有着纤细修长的火红色草叶的药草,放进药碾中加些清水研磨后,再把那些汁水涂抹在伤口上基本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当然,如果这个方法对某个人并没有什么作用的话,能够庇佑他的就只剩下了被我们所信奉的神明。
在那之后,恩人将滚着热气的醋姜水放到了风铃的身边,也煎好了一碗药来喂着诗菊的母亲喝了下去,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诗菊母亲的双手似乎是在痉挛一样的抽动了些许。
这样的疾病仍旧肆虐着她的身体,即使是已经陷入了睡眠之中,也无法逃脱这样的磨难。
有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曾经那个将我搂在怀里,亲昵地在我的耳边说着让人失魂落魄的话语的,那个穿着黑袍的死神已经坐在了恩人的身边,他一只脚踩在那张凳子上的横栏处,一只手游弋在诗菊母亲身上的被褥上,另一只手则是撑着自己的脸颊,看着外面照射进来的,灰黄色的太阳,在慢慢等待着。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我看着诗菊的母亲,总感觉她已经要走到了自己的终点,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奉还给养育了生命的自然了。
恩人放下那碗过了很久才被喝干的药碗,抬起头看着有些失神的我,走到我的身边牵住了我的手。
“不用太担心,虽然我不知道诗菊的母亲还能撑多久,但是我会尽力的。”
他这样轻声地说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样的话,是因为在害怕我会因为担心诗菊的母亲而变得心不在焉吗?还是在害怕那样的死神会再次来到我的身边,对着我说出那个还没有讲完的故事?
如果是担心这个的话,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不管是多么绵长的生命,都会有见到那个冷酷,但却又温柔的身影。
生命就是这样的……族群中的长老曾经这样说过,我们这样悠长的寿命,就像是天神的怜悯以及死神的青睐。
我看着诗菊的母亲,没有办法去想象诗菊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会是什么样子,诗菊一定会哭吧,说不定还会抓着恩人的衣服来求恩人救下她的母亲。
“别看了,我们先去给村子里的人分发一点生姜吧。”
恩人在我的耳边说着,就好像是他察觉到了我的某些异样,会是我的伤感吗?还是我的担忧。
在向着村子里的人分发生姜的时候,恩人是将我带到了村子的最前缘开始做的,他拿着整整一大袋的生姜,和我一起挨家挨户地去敲村民家的房门。
恩人好像全然没有在意过昨天那个夫人的话。
那些被敲开房门的人看着我们,或者说看着我的恩人,他们并没有去选择彻底地忽略掉我,但是也没有选择接下我手中准备给他们的生姜,只有几家大人还没有回来的孩子,是在我的手中拿下的。
不……这样说就有些不对了,因为还是有一些人是在我的手中接下的生姜的,是昨天的那个秋爷爷,还有和他一起留下来的人。
秋爷爷见到我的时候依旧是伸出手,抚摸了我的脸颊,时间的味道和印记扑打在我的鼻尖上,他的影子真的有在和年幼时很喜欢我的那个老人有些相像。
“慢慢来,不要紧,他们现在疏远你,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恩人轻松地挑着自己的眉毛,笑着说着这些话。
就像是特地做出这样的表情给我看一样。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并不活跃,对于人类本表现出更加强烈的情感的东西,才能让我稍微有些感情的流露。
等我们再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风铃已经将那碗醋姜水喝掉了,但是她依旧在睡着,而且能够看出来,她似乎有些冷得发抖。
恩人走过去,将掉在地上的大衣抖了抖,再次披在了她的身上。
“我去药房里睡一下。”
恩人将手放在我的肩上,脸颊上终于有了放松下来的神情。
……
那天下午并没有人再来了,等到太阳逐渐西沉,诗菊母亲所在的房间里传出了几声呻吟,我看着仍在休息的风铃,还有并没有什么声响的药房,自己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那个房门。
诗菊的母亲睁开了双眼,她四下里看着,最后看到了推开房门的我。
“您饿了吗?”
我歪着些脑袋,看着诗菊母亲的脸颊。
偏白,有些发灰,看起来不像是有生气的样子,她很是疲劳地闭上眼睛,没有说什么话,但是能够看出来她点了点头。
于是我做了一点粥给她。
她喝的很慢,但是最后还是把一只空碗给了我。
这很好,对于一个身患疾病的人来说,在明显能够感受到病痛的情况下依旧会想着吃些东西,依旧有着一些食欲,就代表她还没有走到生命的最后,那盏属于她的燃烧着的灯火,依旧在强风中摇曳着。
当然,这只是我在自己的族群中所看到的一些经验,在人类的身上或许不太适用。
“我睡了多久了?精灵。”
诗菊的母亲嗓音发哑,但是或许应该再给她准备一些热水,但是……现在这里的热水似乎只有醋姜水了。
于是我便盛了一碗给她。
“已经快要一个白天加一个夜晚了。”
我将那碗醋姜水放到她的身边,她看起来虽然并不怎么情愿,但还是艰难地喝了下去。
“辛苦你们了。”
诗菊的母亲看着外面就像是不小心洒进来一般的阳光,伸出自己粗糙的手掌放在了太阳下面,灰金色的光很是暗哑,既不温暖,也不好看。
反而它更像是一层幕布,就那样垂在那里,看得到,但是摸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那层划在了我脚边,又覆盖在了诗菊母亲身上的幕布,总觉得那像是生于死的边界。
我的胸口压抑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我裹了起来。
看着诗菊的母亲,我的眼睛忽然酸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着几颗水滴还没有滑出我的眼眶,便摔碎在了我的眼中,宛如几块滴落碎裂开的朝露,让我的视野都变得模糊了。
诗菊的母亲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那道变得污浊的阳光,伸出手去触摸它。
这哪里像是生者……
“需要我先出去吗?”
我看着诗菊的母亲,轻声地说着,就好像我在担心因为自己的话语将她吵醒似的,明明她都已经醒了。
“都好……要是月来了,你记得告诉他我的喉咙有点哑,感觉嗓子里面肿了一样。”
诗菊的母亲看着我,摇了摇头,轻声地说着。
“多谢你会陪诗菊,昨天的事情也很抱歉。”
昨天的事情?那只是我自己不是很能适应人类制作食物的习惯而已。
“没事的,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您安心养好自己的身体吧,诗菊还在等着和您一起回到附近的镇子上的。”
我走到她的身边,抓住她那似乎是想要握紧阳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默默地祈祷着。
我不知道森林之神,或者是自然之灵会不会因为他们信徒的话语来救赎这个被他们抛弃掉的种族中的一员,但是我很自然地就这样做了。
这是不应该的,在我的族群里面没有什么人会哀悼死亡,死亡只是脱离尘世残破不全的躯壳而已,人们很少会感觉到悲伤。
但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异族的土地上因为异族人的痛苦变得这么悲伤,甚至可以说她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就连诗菊和我的友谊的程度都没有。
我的心脏在轻缓地跳动着,我对着自己的神明默诵着自己的祈祷。
最后,我离开了诗菊母亲的房间,诗菊的母亲在喝了一些粥饭和醋姜水后又睡了过去。
在睡之前,诗菊的母亲告诉我稍微有些了冷,于是我在那个小炉子中最后又加了一些火柴,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房间变得更温暖一些,但是只是带着这样的期望,我便将火柴端放了进去。
“诗菊的母亲醒了吗?”
当我走出来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的风铃揉着眼睛,半抬着头向我问着。
“嗯,只不过现在应该又休息了。”
“她说什么话了吗?说哪里不舒服了吗?”
风铃双手抹着自己的眼角,忽然稍微急切地问着。
“没有说很多的话,她只是说自己的喉咙感觉肿了,嗓子有点哑。”
我摇摇头,说出了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