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当恩人还坐在我的身边,低着头,一只手拨弄着地上的草茎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了诗菊父亲的声音。
他该去给诗菊做饭了,虽然现在已经晚了很多,但是诗菊毕竟是在那边等着他的。
……
诗菊的父亲并没有把这件噩耗告诉还在林中小屋修养的诗菊,或许是出于父亲的责任,也或许是出于对诗菊的爱护,但是总之诗菊直到最后才知晓她的母亲病逝在了这场铺卷了村子和镇子的疫病里。
这很痛苦……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消息简直就是一种宣判,连审判都不是。
但是这样也并不是没有一丝好处,也就是因为诗菊父亲的隐瞒,诗菊没有听到风铃醒后告诉我们的,诗菊母亲在离世之前所经历的痛苦。
那个时候,在我陪着恩人走出房间,去村子里放松还没有过多久的时候,诗菊的母亲醒了过来,还没有深睡的风铃听到了她所发出的声响,便强撑着还没有达到最峰点的虚弱和病痛走下床去到了她的身边。
诗菊的母亲那个时候看起来似乎精神了很多,还有一分余力对着她露出一些笑容,还有精力说着话来宽慰风铃。
她说没有关系,现在已经醒了,感觉身子没多么沉,很轻松,但是想吃一些东西。
关于吃的东西……那间屋子毕竟是个医药房,是用来给村子中的人看病的,并没有什么长久居住下去的准备,能短时间做出来真的只有汤饭。
风铃看着诗菊母亲那似乎是因为长久的卧床而导致的显得泛灰的脸颊,连忙去药草房的角落里拿出一些米来熬粥了。
而风铃就在熬粥的时候,和诗菊的母亲说着话,他们说的内容很多,但是很飘忽,几乎是任何东西都能提起来,但是能够深入讲下去的东西并没有多少。
其中诗菊的母亲甚至还和风铃聊起了我,但是风铃没有说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关于我的话,只是说诗菊的母亲询问风铃我是不是真的没有魔法。
他们那样漫无目的的聊天谈话,直到粥在小炉子中熬好的时候才终于停下。
风铃拿着一只平日里用来盛放药剂的小木碗,为诗菊的母亲盛了满满的一碗米粥,诗菊的母亲还笑着说她熬的太浓稠了,即使是在镇子上,大家也很少放这么多的米。
风铃则是笑着,说毕竟还在生病,吃的好一点总归是没有错的。
她没有反驳,只是半躺在床上,上身靠着床栏和木墙,用这双手捧着那只木碗,扭着头看了看那扇透着明亮光彩的窗子,一点一点地把那点米粥全部喝了下去。
原本风铃以为诗菊的母亲喝完米粥之后会再休息休息的,但是诗菊的母亲却说想去走走,不管是去哪里,只要能走走就行,于是风铃就搀扶着她走下了床,围着医药房走了一圈。
风铃记得,诗菊的母亲还特地说了一句:村子里面看起来真冷清。说大家居然都没有出来走走……
没有走上两圈,也没有走多远的距离,诗菊的母亲就说有些头晕,想再去休息休息。
于是风铃就搀扶着她再次回去躺在了床上,而她自己则是在外间把剩下的那一点米粥喝掉了,顺便拿着那只木碗和煮粥的小锅去洗刷。
但……或许也就是这个时候的事情吧,等到风铃回去的时候,发现诗菊的母亲已经倒在了地上,身子在不住地痉挛着,甚至她的嘴角还流出了一点刚刚喝下去的粥饭。
风铃当时很焦急,甚至可以说是几乎要急坏了,她慌乱的揉着诗菊母亲的身子,想用手指把她痉挛握在一起的手掌分开。
风铃不是医生,她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个时候她下意识地喊着恩人的名字,但是恩人那个时候已经在和我走到了山脚下,就在秋爷爷的房子附近了,怎么可能听得到呢……
我想,那个时候的风铃一定很绝望,她几乎是看着诗菊的母亲倒在地上抽搐的,看着她的双眼翻白痛苦的模样,她几乎是拼了命地想去用双手揉按诗菊母亲身上痉挛在一起的地方,但是那没有用。
诗菊的母亲在风铃吊着泪水的呼唤声下,最终还是停下了自己的控制不住的痉挛与蜷缩,在风铃的揉按中放松了下来。
风铃看着诗菊母亲回归了平静的表情,还有已经舒展开的身体,咬着自己的嘴唇,眼泪一串一串地滴碎在木地板上。
原本就已经生着病的她,好几次都快要感觉自己的晕眩感要把自己摧残掉了。
但是风铃没有让诗菊的母亲就躺在那里,便把她抱回了床上,帮她把蜷缩到了一起的身体舒展开来,也帮她拍软了枕头,盖好了床被。
那个时候,窗外伸进来的,那些淡金色的手,轻轻地抚摸过了她那残留着几分血色的脸颊。
诗菊的父亲在听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仍旧没有什么很是明显的情感上的波动。
他只是听着,然后眨了眨眼,再看了看自己地妻子之后就去外间,用白纸卷上烟丝继续抽烟了。
在我看到诗菊的父亲是这样的表现的时候,我问向风铃是不是诗菊的父亲并不喜欢诗菊的母亲。
不然的话为什么心爱之人去世,他会一点异样都没有呢?
“不是的。”
当我对着病床上的风铃说出我的疑惑之后,风铃眨着已经看不出多少熬夜迹象的眼睛,轻声地说着:
诗菊的父母其实很早就在一起了,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看的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有到二十岁的年龄,他们相互认识的时间要更早一些,是小时候在镇子上的学校里面认识的。
但是说是学校,其实也就只有一个教书的老师,还有四五十个一起学习的学生而已,实际上并没有多么大的规模,而诗菊的父母没有等到在那里学完自己应该要学的东西,给他们讲课的老师就因为被附近城里的人看中,离开了。
当时的那个老师是镇子上仅剩的老师了,镇子在那个时候也并没有多么有钱,没有多少老师愿意留在那里,在那个老师走后,学校自然也就开不下去。
没人教书写字了,诗菊的父母就这样又分开了。
等他们再遇到的时候,已经是距离他们结婚一两年前的时间了,那个时候因为家中生计的原因,诗菊的父亲已经开始学着做卖肉的生意了,诗菊母亲也开始尝试去卖一些花来补贴家中的开销了。
对于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又碰到一起的事情风铃并不知道,甚至风铃的父亲也没有在诗菊父母的口中得知,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是诗菊的母亲送给了诗菊的父亲一朵花之后,诗菊的父亲才开始追求诗菊的母亲。
但是普通人之间的恋情终究是不值得告诉别人的,更何况那个时候诗菊父母的年岁并不大,所能表现出来的爱意更多的也会被那个年龄特有的青涩所取代。
但是他们的恋情终究还是像村子前的那条河,不管它就行多么蜿蜒,多么曲折,也不管它经过多少不一样的村子,它终究是那样平缓地走向自己的命中注定的终点。
诗菊的父母就是这样走到一起的,过程中恋爱时的甜蜜只有他们知道,唯一能够让人们猜测他们之间的感情究竟是好到了什么程度的东西。
是在他们结婚的那天,他们都为对方准备了一份用自己全部积蓄所买下来的礼物。
后来他们搬到了镇子上,诗菊父亲的肉铺生意也变得好了起来,不需要诗菊的母亲再去多么费力气的额外做些事情就够他们生活了,再加上他们也加入了镇子上的商会,诗菊的母亲变得更不需要去赚额外的钱了。
所以她便放下了自己的忙碌,开始专心地帮着诗菊的父亲操持这个家。
那些在镇子上买过他们家的肉的人,都记得诗菊的母亲在他们的面前丝毫没有避讳地去给诗菊的父亲捏肩的样子。
所以……诗菊的父母真的是在相互倾慕,又相互扶持依靠着……在他们有了诗菊这个孩子之后,他们家中的甜蜜,已经不是只需要看了。
在他们家肉铺的周围都能听到他们之间腻歪的话语,他们这样哪里像是已经结婚了很久的夫妻能说出来的话。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诗菊的父亲一定已经伤心难过到了极致……说不定在他知道那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心都碎裂开了。
甚至可以说,他的心已经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哭了个够了,已经把他不能表达出来的悲伤,全部发泄在了自己只展露给自己爱人看的那片心里了。
在他那个时候向着恩人询问是否有烟的时候,说不定他的内心已经支撑不住那样的悲痛,需要一些东西来麻痹自己的痛苦,让自己的内心喘上一口气了。
风铃说完这些话,悲哀地叹息着,她抿着嘴,咬着自己的嘴唇,眼中闪着曲折粼粼的光。
……
在诗菊给我说完这些东西的时候,又过了两天的时间,那个时候,已经病弱的风铃变得更加虚弱了,总会觉得冷,想烤烤火。
诗菊的父亲也没有幸免,他和风铃一样有那样的感觉,只不过或许是男性的身体天生便要强壮一些,让他表露出来给我看的,只是更加地虚弱,还有更加的需要休息。
按照时间来算的话,诗菊变成这样的时间最晚就是在后天了……
在那两天的时间里,恩人一直在那些医书中调配着药剂,只要是能够治疗相似病症的药剂他都进行了尝试,而参与他的尝试的人,就是已经躺在病床上,大部分的时间里困倦的想要休息的风铃,还有总是想要下床走走的诗菊的父亲。
期间当然也有村子里的人来到这里,向着恩人询问有没有能治好这种病的药,恩人只是告诉他们:在调配了,现在是在测试这些药究竟有什么用,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作用。
除了那些明显生病的人外,也有一些完全没有生病迹象的人来到这里,说要给家里人再拿一些姜回去。
他们走进这个屋子里的时候,都会被那些浓重的药草味呛得咳上很久。和我在这里久留之后再回到林中小屋时诗菊的表现很相似。
至于我们……或许是我和恩人他们几乎一直呆在这间屋子里,已经习惯了这股味道所以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
在看到那些没有生病迹象的人的时候,我还问过恩人,那些村子里没有生病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预防生病的办法。
那时还在向着药壶中投放药草的恩人很快否定了我的想法。
他告诉我不管是什么病,都会有人没有什么病症的,就好像有些人可能很少感冒,但是会更容易发烧,有些人则可能是不容发烧,但更容易感冒,那些生病的人或许只是正好不害怕这次的疫病,问他们不会有什么用的。
于是我只好乖乖地打着下手,帮助恩人尽早的调配出能够治疗这种疾病的药剂。
但是就算有了明确的方向和相仿的药方,调配药剂也是耗费了恩人很多的精力,在他调配好的试剂里,能够有明确的效果的并不算多。
甚至在初次试药的时候,风铃就在喝下没多久后呕吐了好几次,期间身上的高热和不时的抽搐并没有什么好转,反而让她感觉嗓子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想吐东西,但是没有东西吐。
这代表这种相似疾病的药方是没有用的……
这样的场景,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在诗菊的父亲和风铃的身上重演了不知道多少次。
最后,恩人在治疗老鼠与兔子所带来的类似疾病的药方中找到了解法,但是在最初调配出来药剂中,所能带来的疗效并不明显。
那次试药的人是诗菊的父亲,在喝下药的那一天,诗菊的父亲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样的变化,仍旧是在头痛发热和时不时地痉挛。
当时恩人还以为这次的调配也要失败了,那个时候村子中的绝大部分的病人已经在发病三四天的时间了,已经到了更加严重的时候了。
就连在林中小屋的诗菊,也开始变得病恹恹的,不再像是刚刚生病的时候那样,还有精力在我的面前笑出来。
恩人每天都会煎一份退热止咳的煎药让我带回去给诗菊喝,在知道诗菊因为药的苦涩而有些抗拒的时候,恩人便每天又多给了我一份糖果让我带给诗菊。
在诗菊的父亲试完药的第二天的时候,村子里还能动的村民一边咳嗽一边挤到了医药房的门口,其中甚至那个很久之前辱骂过我的妇人。
她站在医药房的门前,用着明显带病嘶哑的嗓音,向着下面的他们说这是我带来的诅咒,是我在阻碍着恩人帮大家调配药草,治疗疾病,并且在煽动大家要求恩人把我交出去绞死与焚化来消除咒术的时候,诗菊的父亲一改往日虚弱的模样出现在了恩人的面前。
他告诉恩人自己感觉好了很多了,身上不再抽搐,也没有多少发热的感觉了。
那天还没有进行药剂的调配,能够让诗菊的父亲有所好转的,一定是昨天的那份药剂。
恩人几乎是跳了起来,在他跑到了诗菊的父亲面前好好检查了一遍,发现他真的好了很多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当着那些被那个妇人煽动起来的村民的面,告诉他们已经有了有效治疗疾病的药了。
外面的叫嚷与谩骂起初只是变成了漫天的质疑,但是随着诗菊的父亲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的质疑又立刻变成了欢呼的低语。
虽然那个妇人的声音却依旧在外面回响着,但是人们暂时没有再去理会和接受她的话了,反而是问起了恩人药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做出来。
虽然那个时候的药剂还做不到特别有效的地步,但是恩人确信他已经有了这种疾病的解法了,只要再控制一下每一份药材的分量,就能做出将这种疾病根除的药剂了。
于是他几乎是立刻告诉村民们明天就有了。
在那一刻,那个妇人的声音都消失了,外面满是村民们的叫好与称赞声。
我站起来走到煎药房里,看到了风铃正满脸疲态地看着我,尽力向我微笑着,说:
“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昨天恩人因为风铃的虚弱,没有让风铃参与试药,所以现在的她仍旧是一种病态缠身的模样。
……
夜晚,在我看望过了林间小屋中渴望着和我一起去村子医药房的诗菊之后,我便回到了恩人身边,他还需要我和他一起将明天需要发给村民的药剂熬制出来。
“抱歉了……诗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