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啊……魔法……
对于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他们可能会恐惧的,就是精灵那种能够挥斥驱使着自然作为力量的魔法,那种在他们眼中,能够绞碎生灵,又能催使生命绽放的魔法。
他们恐惧的不是魔法,是一直没能被他们所驯服的自然。
我看着自己那个曾经凝聚出绽放开来的花朵的,没有什么伤痕,看上去依旧纤白的手掌,轻轻地握成了拳。
我没有能够给予他们的同情,也没有能够施放给他们的魔法。
在恩人需要的时候,我除了这具森林母亲恩赐给精灵的这具血肉拼凑出来的身体,没有什么能够再帮得到他的了。
这真是无助又无奈的答案。
“姐姐,你在想什么事吗?”
当我还在发着呆的时候,身旁的诗菊将意识已经不知道飘飞到了哪里的我唤醒了回来,我怔怔地看了看诗菊,她在我眼中的样子变得很是模糊,甚至都有一些看不清楚她的身形的轮廓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恩人的药什么时候能调配好。”
我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晃晃脑袋想把那些没有什么作用的想法驱赶出去。毕竟如果想的太过杂乱,想的太多的话,那些没意义的东西最后只会吞没自己的思潮。
“我妈妈也在等月哥哥熬的药吗?”
诗菊抬着头,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想要的回答,这个孩子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了,这么多天里,不管是饭菜还是玩乐,除了我和风铃就是她的父亲了,恩人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来陪着诗菊玩闹。
“嗯……或许诗菊的妈妈还需要一些别的药。”
我和诗菊坐在森林里那池湖湖畔上裸露的石块上,脱掉了自己的鞋袜把叫泡进了那个湖里。林间带着泥土和草叶味道的清风微微地吹拂着,在我和诗菊的脸颊上一圈又一圈地撩摸过去。
我深呼吸着,希望森林中这样熟悉的味道能够充满我的胸腔,用那澄澈自然的清香气把我心中的缭乱挤出我的心房。
“妈妈的病很严重吗……”
诗菊看着自己那双在湖水中的,小巧的双脚,声音里满是低落与颓丧的模样。
“嗯……毕竟诗菊的妈妈很早就生病倒下了,调配的药和别人的相比要麻烦很多。”
我看着诗菊那低垂着的脑袋,在稍微的犹豫之后就伸出手揉了揉她那已经有些干燥的头发。那些天……诗菊一定没有怎么打理清洗自己,不然小孩子的头发不会干燥成这个样子。
我没有去看诗菊的脸颊,并不是我没有那个勇气,去看我撒谎对象的表情,而是我并不忍心去看这么一个年幼天真的孩子,在被欺骗之后仍旧会露出的,那种叫人怜爱的笑,而且那种笑还是对我露出来的……
我总觉得心中似乎有些阻塞,但是这是诗菊父亲的意思,我和恩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诗菊的父亲……或许已经准备在诗菊察觉,或者是真的去我那在南方森林里的族群的时候,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了吧……
“那……姐姐你们那里有医生能给我妈妈看病吗?”
诗菊歪着脑袋,那双仍旧闪着稚嫩的光的眼瞳,折射着闪亮的光,她真的有在期望,也把希望放到了我的身上。
“可以的……”
我尽量平静地揉着诗菊的脑袋,尽量不去咬自己的唇肉,只是用着这幅平静的模样去告诉诗菊那些并不存在的东西。
其实如果诗句能够听到的话,她就会发现我现在的呼吸都有一些不自然地加快了。但是诗菊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她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地方欺骗她。
“只要诗菊的妈妈去到我族群的森林里面,族群里的医生就会用魔法给诗菊的妈妈把身上所有的病灶都给祓除。”
我看着对面树梢上即将散开的游云,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一下一下地泵动着,那应该是我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才会出现紧张感吗?
我只是希望……诗菊不要悲伤。
“那姐姐的家离这里有多远啊。”
诗菊的声音再次传到了我的耳边,我扭过头看看她,伸出手去帮她整理一下耳边的发。
“很远啊……我家所在的森林,最南边的位置可是能看到海的。”
我轻轻地笑着,捏了捏诗菊那带着懵懂意味的脸颊。
“那以后我想看妈妈了能去找姐姐的家吗?”
我看着她,脸上虽然依旧有着童稚气和天真的味道,但是那份认真的模样没有办法作假,诗菊是真的在期望着有一天能够去那个被我们称为“芙拉萨”的地方去找自己的母亲。
“嗯,当然可以。”
我点了点头,笑着出了口气。这样,也就是说诗菊也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是去到那片森林了吧。
“那姐姐你什么时候会回家呢?还是就在这里和月哥哥住在一起了?”
诗菊开心地晃着自己的脚丫,这片湖的表面立刻泛起了粼粼的波光,就连倒映在湖面上的诗菊的笑容都被那些水波揉碎了,那些一圈圈荡漾开的水晕,就像是在蕴着诗菊此刻的欢乐。
“我吗?月哥哥救了我,我会陪着月哥哥到老的。”
我轻笑着,捏了捏诗菊消瘦后没那么有肉感,但却依旧可爱的脸颊。
“陪月哥哥到老?要和月哥哥结婚吗?”
诗菊听着我的话,大大地睁着自己的眼睛,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诗菊她……应该只是没理解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吧。
因为不管怎么看,风铃和恩人都是很相配的。当然,是按照我们森精灵的看法。
“为什么诗菊会觉得陪月哥哥到老就会结婚呢?”
我看看这片意外发现的林间湖泊,它大多的时候都是很平静的,很少才会被风吹落的树叶点出一点波纹。
“因为……我在爷爷奶奶给爸爸妈妈的一卷纸上面,看到了那种差不多是相陪到老的话。”
诗菊低着头,脚丫慢慢地在湖水中晃着,那湖中的水,在她的脚脖上变成了半个环的圈,就好像是在亲吻着她的脚背一样。
“所以……我觉得姐姐要是想陪着月哥哥到老的话,应该也是要结婚的吧。”
诗菊说完话,又抬起头,那张稚气的小脸上满是认真思考过后才会有的坚定。
“是吗……”
我垂着眼,松开诗菊,一只手去捏着身下石头旁的青草。那些青草上面的露水早就已经干了,现在它们身上湿漉漉的,可能是这个湖所滴落出来的水迹吧。
“不一样的诗菊,你的爸爸妈妈说的相陪到老,是相互陪扶着走到对方都老了的,我说的陪伴着月哥哥到老,是我看着月哥哥老掉,然后就会离开的。”
我这样说着,诗菊好像听不懂一样,歪着脑袋皱着眉头,不清楚地看向我。
“就是说,诗菊的爸爸妈妈说的相陪到老,要比我说的陪着月哥哥到老要更宝贵。”
我看着诗菊,期望她能明白我说的意思。但是诗菊只是歪歪头,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或许这种东西对于诗菊来说还是太早了。
在这个森林湖畔,是很难感觉到时间的流动的,因为周围高大的树木将我们的周围遮掩着,看不到多少在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能够拿来判断时间的,之后这口湖上斜斜的映射进来的暖色的光线。
当看到那些暖色的晕光走到东边的树梢上的时候,便知道该回去了,已经要下午了。
这些天来,恩人的那边已经不太需要我的帮助了,因为药剂的调试已经走到了末尾,诗菊的父亲还有那三个参与试药的村民,一直没有出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村子里的村民们倒是开始经常在早晨排着队喝下准备的第二版的药剂。
之所以准备第二版,还是因为恩人那边能用的紫绀草已经不够了,秋爷爷家后面的山上已经要被恩人翻遍了,所找到的紫绀草依旧有限。
我曾经问过恩人为什么说森林里的紫绀草不能拿来做药,恩人告诉我,那些紫绀草的颜色还不深,就代表他们还没有长好,或者说他们里面的,能够治病的某种东西还没有积累足够,甚至说不定还有什么其他的杂质,如果出现一些问题,是很难做的。
更何况他现在也不清楚紫绀草和什么药草会相互排斥,要去研究那些还没有长成的紫绀草的话,也要等到把成熟的紫绀草研究清楚了才可以。
燃眉之急的东西,总是要排在第一位解决的。
诗菊母亲的木棺,也在这几天里做好了,只不过并没有把它抬过去,然后再让诗菊的母亲躺进去。而是诗菊的父亲把她背到了秋爷爷那边,然后才放了进去。
当时我和秋爷爷坐在他家的门前,看着恩人和诗菊的父亲在一旁打理着,似乎是准备再向那口木棺里准备什么东西。
我不懂这些,所以便没有走过去。
“你们精灵那边不是这样的吗?”
秋爷爷坐着,忽然向我问着。
“嗯,在精灵的地方,大多都会把逝者放到森林里,一般都是一个不够丰沃的土壤上,让精灵的遗骸称为滋养那片土地的养料。”
秋爷爷点了点头,然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在给诗菊的母亲盖上那个木棺的盖子之前,诗菊的父亲站在木棺的尾端,斜着身子看着里面诗菊的母亲,恩人就在他的身旁,静静地等着他。
没过一会儿,诗菊的父亲就去山的那边,折了些颜色各异的花朵,在木棺的顶端放了进去。
于是,那口木棺最后就这样盖上了,诗菊的父亲亲自拿着钉锤,封上了木棺的棺盖。
那个棺盖上,有一朵秋爷爷刻出来的,最大的冬纸花。
“能看出些什么来吗?”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风铃也走了过来,坐在了我和秋爷爷的身边,她侧着头,看着我,带着一抹笑说着。
秋爷爷听到了风铃的话,也带着笑看向了我。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我摇了摇头,回应了他们。
“这孩子看到的才是啥啊,能看出啥名头。”
秋爷爷又伸出手,在我的脑袋上揉了揉。
也许是因为秋爷爷的外貌足够年迈的缘故,每当他揉我的头的时候,我没有那种很是毛躁的感觉……毕竟只看外表的话,秋爷爷确实是我的长辈……
他“呵呵”笑着,似乎很不在意这样的事情。
风铃也只是笑而不语着,我看着他们,又看着远处神色怅然的诗菊的父亲,还有没有什么表情的恩人,总觉得现在这样在我的认知中有些怪异畸形的景象应该怎样形容。
“人类辞世下葬的时候……他们的家人什么的不是应该都会很悲痛吗?可是我看着现在的样子……总感觉不是那样的。”
终于,我问出了这句话。
在我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风铃和秋爷爷都没有说什么,空气格外地沉默着,直到诗菊的父亲在抚摸过了那朵冬纸花,看向了远方的落日的时候,秋爷爷才说出了话。
其实风铃本来也想说的,只不过秋爷爷的声音在她开口后的那一霎就响了起来,于是风铃便沉默了。
“大多时候都是要哭的,但是也有是不哭的时候。”
秋爷爷看着诗菊母亲的木棺,说话的声音有些迟缓,也有些沉重,就像是前几天诗菊父亲的样子。
“你看我这么老了,我还给别人做棺材,等我死了,我也不想我孙女一直给我哭。”
在秋爷爷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的身上多了几分惆怅的影子。
“以前我也不觉得哭有什么,现在嘛。看过别人的儿女孙子哭的死去活来的,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秋爷爷顿了顿,然后再次说了起来,那个时候,我总是觉得他的样子像是那时候诗菊的父亲,只不过秋爷爷的手中没有卷烟。
“你看,等到什么时候我老死了,我更希望我孙女他们别总是惦记着。人嘛,哪儿有不死的,人们稍微哭哭送送行,也就可以了,我是死了没什么忙的了,但是他们可还得活下去,我已经没有明天了,没有什么烦恼的事情了,但是他们可实打实的还得为以后发愁。”
秋爷爷看着我,我看到他在轻轻地笑着,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风铃也在看着他,只不过风铃只是听着,没有说什么话。
“但是我是这么想的,他们就不一定了,总的来说啊,人们悲痛和哭,不是你想的那种什么怕死之类的东西,而是以后看不到了,不管是什么人死了,以后都看不到了,所以才会哭啊。”
秋爷爷似乎感慨着,看向了已经坐在了草地上的诗菊的父亲和恩人。
我看了看风铃,她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她那被打断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