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看到那张属于村民的手抓住门框的时候,他一边叮嘱着我快些走,一边想着过去把那双手的主人推下窗户。
窗子和地面的距离并不算高,那个人最多在掉到地上的时候摔一下屁股,根本不会受到多大的伤害,甚至可以说他摔下去连脚都扭不到。
风铃拉着我,要跑到煎药房里,但是我看着恩人的背影,不想再跑了。恩人的力气毕竟没有农活为主的村民们的力气大,他根本掰不开那个人的手指,更不要提把那个人退下去了。
而到了煎药房里,风铃和我都看到了窗户后究竟是什么:已经有两三个人提前蹲在那里了。
他们抬着头,眼睛中的东西很难让人完整的描述出来,那像是一种冷漠又热烈的东西,就好像是一块臻冰里面有着一块永远流动燃烧的熔岩。
风铃拉着我的手,看着那双眼睛不自主地向后退着。
“算了吧。”
我看着她,挣脱了她的手,没有多少出逃的念头了。
她在这里,恩人也在这里,他们为我已经不知道挡下了多少猜忌和恶意了。
在我刚刚出现在那条河边的时候,人们说着让我死在其他地方,然而恩人在他们面前把我救了下来。在我陪着风铃走在集会上的时候,有人看着我想要把我拖走拿到人类的商场里拍卖。在我被村民们围起来表达着他们的敌意的时候,秋爷爷和诗菊的父亲也没有离开我们的身边。
这些还只是我看到的,在那些我没有看到的地方,谁又知道他们到底为我做了些什么呢?
只是想一想就知道了,恩人留下了我,那个妇人一定会经常在恩人还住在村子里的时候闹事。在风铃站在我身边的时候,也一定有人在背后说她的坏话。更不要提秋爷爷和诗菊的父亲。
“多谢你,但是这或许就是最后了。”
我放弃逃跑了,如果他们想要杀掉我,那他们就来吧。
我跑到煎药房隔间里的小炉子旁边,那边有一些带着枝杈的锋利的木头。我拿起一片,在自己的掌心再次划开一个伤口。
这次我没有感觉到之前的疼痛,我只觉得有一个锋利又不规则的带着锯齿的草,划开了我的一点皮肉而已。
只是这一点,已经没有必要会觉得有什么疼痛的了。
我用手指沾着自己的鲜血,在煎药房的地方划了起来,那个需要献祭自己的咒术,在外面恩人和他们的争吵声中,在风铃默默无声的注视下,被画了出来。
我不知道它有没有用,毕竟这只是在族群中最后才会交给我们的咒术,那个老师曾经指着一棵参天大树,告诉我们你们最好不要使用这个咒术,魔法永远是要比献祭更好的选择。
到了现在,是我需要献祭自己的时候了。
“你……真是……”
风铃看着我的样子,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无奈地放下了想要抓住我的手,跑到外间和恩人一起尽力当着在窗户里想要进来的人。
争吵声中,我对着神明发起了祈祷,我愿意用我的一切,血肉,皮骨,还有我的灵魂,来当做交换诅咒外面那些想要将我杀死的人。
我希望自然之灵的温柔与耐心不再留顾,我希望四季之神的铁链就此停足,我希望死亡之神肆虐这个溅满了我鲜血的村落……
在终于结束的时候,我拿起病床上的一床被褥盖在了地板上,把那个满是怨念的咒阵遮掩了起来。
我跑到外间,想让恩人和风铃先跑出去,外面的村民只想要我的性命,一定不会为难他们。
但是,我却看到了两个村民在窗户里终于挤进医药房的场面。
他们一个人拿着一个小锤子,敲在了肩膀和手臂已经满是淤青的恩人的身上,一个人拿着铁锹,站在风铃的面前却不敢下手拍向那个正睁大双眼怒视着他的风铃头上。
而我的出现,让这一切终于停了下来,那个拿着锤子的人放过了恩人,用木柄磕在恩人头上,拿着铁锹的人也不再看风铃,而是威胁地笔画了一阵之后退上几步站在了她和恩人的面前。
那个拿着锤子的人没有多说什么,他几乎是立刻就冲了上来,用手掐紧了我的脖子。
疼痛和窒息的感觉在那一刻爆炸开来,我的喉咙感觉都要被他挤的黏在一起。
我的脑袋发着疼,喉咙里只能又疼又痒地喘息和咳嗽,就像是有着鲜血渗了出来,卡在了我的喉管之中。
甜滋滋的感觉让人怎么也忽视不掉。
那个人把我按在地上,我的头撞在地板上,疼痛之中又是一阵晕眩的痛苦,喉咙里面仿佛就像是被捏碎了一样挤到了一起。
我从前幻想过无数次我究竟会怎样死亡,但我从来没有幻想过会是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
在我发红的视线里,那个男人在腰间掏出了一柄锥子。
我看着那个闪着寒光的细长的尖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会刺入我的心脏吗?还是我的喉咙?
我在恩人愤怒的呼喊和风铃的叫声中痛苦的想着。
只要那个尖锥刺入我的心脏,我就会涌着鲜血暴毙在他的面前,如果那个尖锥刺入我的喉咙,我就会在极端的痛苦里吐着血沫挣扎着死在这间屋子中。
但不管怎么样被他杀死,我的诅咒都会在神明的注视下降临到这个村子中央。
将死的昏暗里,我没有感觉到喉咙或者是胸口上的刺痛,反而是左手的手腕上有着一阵火烧火燎的清凉——他选择用我的手腕来放血。
渐渐地,我终于还是在脖颈被掐住的痛苦中昏死了过去。
在梦里,我好像听到了水流落进铁通的声音,又听到了雷鸣和潮水的呜咽,甚至还听到了女人的哭泣和恩人的声音。
在一片的黑暗里,那些极致痛苦的东西被不知名的力量凝聚在一起,然后被包裹、撕裂,再重组成一个完整的圆,放进了我的心口。
在知觉最后离开之前,我听到了一阵欢呼响在了很远的地方之外。
就像是我在族群中的过“回欢节”的时候一样:人们在远远的地方围着一个高高亮亮的篝火欢呼着,期望着光明的未来和神明的垂怜。
而我就站在他们中间,听到了他们的欢笑与吵闹。
只不过这次,我不在欢呼的人群中,而是在一个阴暗的埋骨地里,听到了让人癫狂的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