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
叶惜白看向我的眼神迷惑不解。
“不好意思，忘了和你说明吧。我姑且也算是学校文学社的社长。【非鱼文学社】，有没有听过？就是那个，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那种感觉？”
我和叶惜白交头接耳。
谈到文学社，尤其是在躁动不安的青春中学校园中，【最有机会上演青春恋爱喜剧地点】的排行榜里，它绝对名列前茅。
附带一提，雄踞榜单前几位的，分别是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夕阳下挥洒汗水的操场、楼梯转角遇见的爱以及全国统一的文学社团。
我也不是不能体会这些恋爱学生的心情，但烦请他们站在夕阳泛红的操场上，对着头顶正当上课的教室窗户激情表白时，能体谅到还在睡觉的我。
最近我就此议题与穆微微交换过意见。
我说，原本下午第二节课正是补觉的好时节，谁承想部分同学见缝插针，也将终生大事安排于此间。于是最近我脑袋里就时常觉得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穆微微冷笑一声，不屑地勾起她涂过唇膏的樱色唇角，说道，虽然你精神失常一事我早有预见，但在你还没完成作为我男友的职责前，这显然是无法原谅的出轨行为。另外，我姑且可以听听那两个小人是如何让你成为十恶不赦的出轨男的。
说完她从自己的课桌抽屉里拿出一本鲜红的现代汉语词典，递到我手边。
我说，我自以为对你的特立独行已经比较了解了，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穆微微捧着词典的纤手一颤，精致小脸拧出一个夸张的震惊表情。行了，你长得好看和可惜长了张嘴的事实我都早已知道了。我盯着她温软的唇形，有些扼腕痛惜。
穆微微佯作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
“和人沟通居然不需要查词典吗？明明是一介楚萧……”
我懒得理刚才这几秒内，这女人又擅自把我解读成了什么，我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我脑子里，一个小人大声说，‘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另一个小人娇滴滴地羞道，‘抱歉，我不能答应和你交往!’就是这样一来二去，类似情形每天在我身边上演，脑子听多了就记住了。”
“唔……笨蛋……明明只是一个出轨男……”
穆微微好像对什么事情耿耿于怀。
“喂，这为什么也能扯到我身上啊。我也是受害者吧。”
我有些无奈，忽然她有些泛泪的眼眶撞入我的视线。
在此我必须申明，没出息绝对不是我身上的一个标签，我也不是突然慌了手脚。事实上，一个可爱得没话说的女同学，忽然在你面前哭泣，对于区区一个平凡高中男学生而言，应该都是一个难以处理的课题吧。
“喂，喂，你干嘛啦……”
我呼唤穆微微的声音有些无力。
“反正你就只是一个出轨男而已啦!有那么多女生跟你表白你很开心吧!在我这种又坏心脾气又差又睡相差还吃得多的麻烦女人面前炫耀你很得意吧!我要接受你和几个女人乱交都无所谓喔？真的无所谓喔？明明只是一介出轨男!”
这女人连珠炮的语速震得我大脑一片空白。虽然有个比喻很俗套，但用在这里很准确。眼泪真的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大滴地从她眼眶里往下掉。
“喂，等，等一下……”
“出轨男就赶紧去死个十七次啦!要我等你把狐狸精带到我跟前耀武扬威吗!”
“不是，所以，我跟你说啦是……”
“没什么不好的吧？狐狸精配死了十七次的出轨渣男尸体，天造地设的一对!”
喔，原来在这女人的设定里，我就已经死了啊。
“你不要再发神经了，给我停下!好好听人说话啊!”
我狠狠地抓住这女人的肩膀，力道大得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去。
穆微微一瞬间止住了哭声，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呆呆地抬头望我，眼角挂泪。
“所以，不是我被表白了，是那些现充而已啦。”
我和穆微微并肩靠在走廊楼梯口的台阶上，我有些烦躁地开口，语气充满不情愿。
“你知道的吧？我们之间的约定。”
身边这女人罕见的沉默，只是把身子的重量完全压在我肩膀上。没有侧过头的我当然看不见这女人的表情，但猜想大概也是在怄气。
“我不会谈恋爱的，你也不会，不是么？这是一开始，有着如此想法的，扭曲的你我二人，相遇的契机对吧？”
我语气也不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心底某些被尘封的东西被人擅自触动了，我有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既然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与自己恋爱的人是不是真命之人，会不会一起携手走到最后，会不会在某一次争吵后，相互生出嫌隙，最后分道扬镳——”
我低沉的语气稍稍加重，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谈恋爱。不期待伤痛，是人之常情对吧？如果终其一生都无法遇见命定之人，那结果无非就是注定的离别对吧？”
“说到底，会遇见谁，会爱上谁，会和谁分别，又重新爱上新的注定离别的人，是人无法自己操控的吧？因为爱情根本不是自己选择的，而是会‘坠入’的不是么，所以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对吧？”
我说话的音量渐起。这条放学后的走廊无人经过，温润的夕阳在天边缓慢沉落，光斑茸茸，投在地面。金属制的窗被茜色染红，像是颜料倒翻的画布慢慢洇开。如同呼吸的树叶沙沙声过耳，远处白色教学楼的顶点反射一处刺眼的光，低翔的白鸟掠过窗檐。在更远，操场上单调沉闷的篮球声一下下回响。
“既然命运的安排不够完美，那就拒绝它。不就是因为同样怀着这种想法的我们两人，扭曲的两人，在这里碰见了，才会建立出这样扭曲的关系不是么？”
是的，我会遇见谁，会爱上谁，这本身就不由我决定。既然如此，至少让我决定我不爱谁吧——
我想与你，发展今生唯一，不死不休，相互纠缠，绝对不会爱上对方，绝对不会被伤害的，仅存在世间你我二人的，扭曲的关系。
我只会有一个女朋友，我也只会有一个绝对不会爱上的人。唯有如此，那该死的命运啊，我决不会让你再看见我哭泣的侧脸。
在初中时，感情不顺的父母离婚后，跟随生活的父亲很快把新的女人带进家中，在那斑驳墙壁上还未来得及取下的结婚照下，在那个充满酒气满地鸡毛的出租屋里，那个直到半夜仍孤灯摇曳的阴冷斗室里，有个冷硬而倔强的小孩，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像一块黑瘦的石头伫立着，他心中做着如是这般的宣言。
“所以，你是我的女朋友，世界上最清楚这件事的人，我不会有恋爱感情，你也如此。”
“所以，不要再做刚才那样的逼问，不要试图涉足，不要……背叛。好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