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的教室里,仍有不少没离开座位的学生,基本是在埋头苦读、或是和朋友的桌子拼在一起,分享从家里带来的便当。
“楚哥,在这!”
坐在讲台边上的汤唐挥手招呼我。
教室前面的讲台旁常年左右门神般设立两个座位,汤唐荣膺一席。
原本他的座位是教室靠窗的角落,地理位置可谓绝佳。每天下午,从午后操场上吹来的暖风时不时“哗啦啦”拂动他课桌上摊开的书页,同时也抚摸他上课侧头睡觉时微微轻颤的睫毛。
汤唐对此颇为自得,常向我吹嘘,他在老师眼皮底下上课摸鱼且不被觉察,宛如披上一件H.P里的隐形斗篷。相形之下,打工族所谓的“带薪蹲坑”也不过如此。
我表示听上去很有几分道理,只可惜三年学费仅能买张教室VIP座票,木头桌面睡起来还硌得慌,不如翘课回家拥着抱枕老婆在床上滚来滚去“嘿嘿,我老婆时崎狂三天下第一!”来得实在。
汤唐快乐的摸鱼生活持续了一年。
日益膨胀的他自恃天高皇帝远,某日在座位上翻弄把玩从可爱女同学那儿拿来的手镜,明晃晃的光穿过窗户,经由镜面的反射,投在怀抱教案正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班主任脸上。
于是汤唐美妙的角落生活就见光死了。班主任见了光,汤唐死。
故事读来有一种虎头蛇尾的凄美。
此后,每次我到汤唐座位上找他,他都会激动地握紧我的手,让我有种领导下基层慰问人民群众之感。
“你没去吃饭吗?”
我在汤唐侧后方一个像是属于女生的座位处落座,桌面干净整洁,摊开的纸页上写满娟秀清丽的字迹,散发出好闻的香气。
“楚哥,都要期中考试了,当然得要分秒必争啊,我已经托同学给我带晚饭了。”
汤唐夸张地张开怀抱,一根墨绿色钢笔在他活动的指间流转。
我嫌弃地略往后坐了坐:
“钢笔你也敢这样弄?你喜欢我?这么想让我全身上下染上你的颜色?”
汤唐愣在座位上半晌:
“楚哥,我发现自从你回归校文学社后,似乎变得有那么点烧……”
“或许是耳濡目染吧,等你身边也有个时不时对你开黄腔的大姐姐就知道了 。”
虽然顾千澜只比我高一学年,但称她为大姐姐并不过分,毕竟的确很大。
“可恶!原来我在课上吃粉笔灰的时候,楚哥你已经暗地里对这么多漂亮女孩子伸出魔爪了么!”
“等会,为什么会被理解成这样。有一个穆微微就够我受的了……”
正说着的我忽然意识到面前汤唐神情不对,不由得闭上了嘴。
“楚哥。”
汤唐像把头埋进沙丘的鸵鸟,仅用略微抬起的目光示意我往后看,
“穆神还在呢。”
穆微微在学校里的外号比她扎过的发带颜色还多,什么“穆微微微”“穆姐微微姐”“穆神微微女神”,自魂系游戏elden ring大火之后,又多了个“穆(木)头”的外号。
很显然是苦恋穆微微而不得的后援团成员们,因为她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特点而起的。
我则人前叫“喂”“那女的”,人后叫“女朋友”,随着她阴晴不定的性格一起无缝切换。
我回过头,偏前排靠窗的座位上,穆微微似乎正看着这边。
她维持端正笔直的坐姿,那仿佛名匠塑成的完美的身体曲线显露无遗,清丽姣好的面容仿佛古井不波,只有从窗口透进来的微风撩动她的额发时,才能使人意识到她不同于女神像的那丝生气。
我下意识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
自从上周六取材结束后,穆微微似乎就显得不太对劲。那天行程的后半,她一直仿佛怀有心事。
而在学校见面后,她也不同于之前像只小刺猬那样刺人,经常委顿在座位上,看上去无精打采。
但我虽有所注意,却没法主动询问。否则大概率会被她一句“啊?你就是这点恶心,到底每天用下流的目光偷偷看我多少次了啊!”给呛回来。
“大概,没事吧。”
我的视线一和穆微微对上,她立刻低下头去,手中的笔开始刷刷书写面前的习题册,仿佛她一直就是在那样用功学习。
“怎么能没事呢,楚哥!夫妻感情的破裂就是因为生活中的各种小细节而引发的啊!”
汤唐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手中转动的笔尖也很配合地喷出墨水,使他脸上沾染大块黑色。
“怎么说呢,我们之间的事,要和外人讲有些复杂。”
收回目光的我重新正对汤唐,摸摸下巴道。
要说明我俩的关系本就不易,我又吃不准穆微微的性子,即使我想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而且我俩之间又不是谁要胜诉,所以讲道理也没意义。
不过汤唐似乎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力按住我的肩膀,眼泛热泪:
“我懂了楚哥!就算是遇到这种事也不要慌,不管错在谁,只要好好向家长老师说明情况,取得谅解后再去医院,一切都能迎刃而解的!顺便问一下楚哥,几个月了啊?”
所以你明白了什么啊,我可以说我想揍你几个月了么?
“不是那样的!反正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我伤脑筋地扶住额头,站起身来,
“今天要一起回家吗,不过你今天是不是想留校晚自习?看你现在还这么用功。”
明华的晚自习一般不做强制性要求,图方便和担心在家无法自律的同学可以来教室学习,晚间也会安排有老师看护。
以前我和穆微微都是回家派,一方面学习成绩不必担心,一方面待在学校里也没有几个好朋友一起玩。喂,我现在为什么能若无其事地对自己补刀。
我又悄悄看了穆微微那个方向一眼,她似乎沉浸在刷题的氛围中了,认真的目光垂落在纸面上,雪白纤细的手腕随着笔尖书写而轻微晃动。
“啊,我今天就不跟你一起回家了楚哥,快到期中考试了,我又不像你一样逢考必过,只有多花时间勤奋刻苦啊!”
汤唐眼神里燃烧着熊熊意志。
我笑了笑,也拍拍挚友的肩膀:
“也别光顾着学习,陷入一种徒劳努力的氛围中,只有清醒高效且有目的的努力,才能更好地提升自己。否则只是白白感动了自己,或是给自己找了个名为‘努力’的偷懒借口。”
汤唐半张着嘴,神情激动,颧骨猛烈地凸出:
“楚哥,我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