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校址的地势偏低，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条较缓的斜坡，中间是宽阔的马路，两边店家林立。
天色渐晚，漆黑云层后的星星随着店家亮起的灯光一同闪烁，偶有路人行色匆匆，因为忽然刮起的晚风而竖起衣领，使人意识到时节的确已进入了深秋。
坡道尽头左转步行，背三五十个英语单词的时间，就能看到我独居的那片公寓区。入口处，打着大灯的黑色轿车发出鸣笛声，催促保安室警卫启动拦住路面的金属伸缩门。
我不急于回家，这是独居人专属的从容，不必因为有人等待而产生无谓的心焦或期待。
正好附近有家我常去的便利店，我回想起家里的冰箱空得能饿死老鼠后，决定先去那里采买必需品。
“小楚，你又好几天没来了喔。”
刚一进门，收银台后穿着红白相间制服的女店员就热情招呼我。
她身后墙上的挂钟显示已过八点，我在路上走走停停，居然磨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有些吃惊的我只好抓抓脑袋道：
“嗯，我是学生嘛，还没有经济独立的能力。白姐你指望我哪天把你的店里搬空，恐怕要熬上一阵子了。”
听见这话，她登时柳眉倒竖：
“小楚？才几天不见你就又忘了么？”
为了表明生气她两手撑着桌面，俯下身直直地盯着我。吊钟般的两团鼓胀撑得胸前制服泛起明显的褶皱。
我当然知道她在生什么气，只好改口道：
“那个，是依鹿姐姐。”
这位女店员叫白依鹿，在这家全国基本都听说过的连锁便利店里当服务员。
我在刚升上高中，搬来这里独居时的那个初秋认识了她。
当时她看上去只是个青涩小姑娘，会因为货架整理不熟、应对客人不周、收银手忙脚乱等问题掉眼泪，眼眶红红还要强笑着招呼客人，客人走了之后就继续蹲在柜台后哭，仿佛送走一个又一个负心的前男友。
和她混熟后就显得老油子了，我在她刷手机看漫画时到前台结账，还会不耐烦地小嘴一撅“机子在那儿自己去扫”，我便说“姐姐你这种职业态度就不怕我把你这店里都搬空了啊”，结果她很狡黠地冲我一眨右眼“那正好你养我啊，欠了这么多可不知道得还多久了”。
自从那次之后，每次见面白姐都把这话挂在嘴上。原本我只当是玩笑，结果每次对上她调笑神情下认真的目光，想接个笑话的嘴也不由自主地闭上。心底还隐隐有些发怵。
“这才对嘛，要叫依鹿姐姐。”
白依鹿很满意地两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好久没有看见你了，今天我要多补充小楚能量。”
我在货架前挑选袋装面包，假装没听见这话。
每个人解决早餐的方式多种多样，嫌麻烦或者干脆不吃。我为了不让饥饿影响到我课上的睡眠质量，早餐依然是我的必修课。
晚间打折的手工面包不够新鲜，零售的吐司又不太唤人食欲……
我正纠结着，有个人影来到了我身边。
“啊，依鹿姐姐你可以不用过来我自己选……”
我正一手一袋面包左右反复比较，头也没抬就说道。
“楚、萧、？”
能把短短两个字说出三段式般的语气，在我印象里只有一个人。
我扭过头，身穿夏季校服的叶惜白正仰着脸看我。
这个气温并不适合穿得这么单薄，看她轻微泛红的小脸就能知道。尽管如此，不知是出自爱美还是其他原因，她的校服裙摆下仍旧固执地露出一截笔直小腿，白玉般夺目耀眼，不施粉黛的小脸上浮现专注的神情。
“是叶惜白？”
我没想到这么晚还能在便利店遇见同学。
“我想要那个。”
她不回答我，只用手指了指面前的货架。
那是她踮起脚也够不到的高处，上面摆着各种零食。
我把铁皮盒装的巧克力饼干递给她：
“你是想要这个吗？”
她接了过来，点点头：
“嗯。”
转身离开的她才走了没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淡漠的小脸上没有变化：
“谢谢。”
我苦笑着朝她挥挥手，示意没关系，重新把目光投回到手中。
我和叶惜白在学校里也没说过几句话，就算在外面偶遇，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交流。
说起来既然她会来这家便利店，就说明她家也在这附近？不过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
或许是今天穆微微、学姐等各种事情纠缠在一起，心中萦绕的念头使我无意识拖慢了脚步。但对于一般高中生而言，这个时间应该绝对不算早了。
但对我来说，叶惜白也就只是个养眼的美女同桌，时不时对着那娇俏可爱的小脸发发呆，流流口水之类的。若按交流程度，我和班主任办公室里茶杯之间的情谊都比她深厚。
不过最近班主任叫我去喝茶的频率有所下降，不知道和穆微微有没有关系。
以前汤唐快迟到时，就常蹭着跟慢悠悠走路的我一起进教室，当我表示不解时，他就很得意地说“和好学生一起迟到，老师就不好意思连着我们一起骂啦”。
“啊……那真有点伤脑筋呢……”
收银台那边传来白依鹿苦笑的声音。
当选择困难症犯了的时候，最好就是全都不要或全都要。于是我带着两种面包到柜台前，却发现叶惜白仍没有走，空气里还弥漫一种尴尬的气氛。
“白……依鹿姐姐，这个。”
我示意白依鹿结账。
“啊好，小楚你不再多看看么？”
白依鹿接过货品，很熟练地扫码。
“虽然这话可能不该我说，不过其实是依鹿姐姐你想多看看吧？”
“我，我才没有一直盯着小楚看喔？”
满脸通红地说这话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白依鹿把扫码后的商品装袋，接过的我正准备离开，见叶惜白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多嘴问了一句：
“怎么了吗？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
叶惜白侧过身子看我，淡漠精致的小脸依旧毫无变化，只有歪着的脑袋似乎多添了一丝可爱。
“这个女孩子想买这个，不过身上钱没带够啦。”
白依鹿替她解释道。
我的目光看过去，那盒巧克力饼干此刻正静静躺在收银台上。
想了想的我于是开口道：
“呃，那么，要不我帮她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