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家在哪里？这么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又是一段冗长的沉默后，我不禁如此提议道。
夜色已经如墨染般洇开，来自西河岸的风环绕在上衣长袖外轻声试探，白切糕般盛盘的月亮悬于中天，洒下朦胧静谧的薄光。
我想，身边有漂亮得像画般的女孩子陪伴，四周的风景像是陈列在艺术长廊里绵延不断。没有考试、没有作业、没有晚自习，全明华最好整以暇的高中生恐怕就在这里。
连这位不期而遇的，名为叶惜白的同桌，也像是在晨雾朝露中忽然隐现的神秘精灵。
经过半晌，叶惜白没有回答。我像是在对自己解释一样，又匆匆找补半句：
“这个时间，放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吧？虽然也可能是我多管闲事就是了。”
似乎是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叶惜白以轻微的幅度点点头，不过没有看我：
“嗯。”
她的步子忽然变得轻快，一下子拉开与我的身位。
“等等，怎么一下子这么快，慢一点，难道你家里有门禁时间？”
我也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没有门禁哦。”
“那你为什么忽然要走这么快啊。”
“不快哦。”
“之前还像个老婆婆饭后消食一样慢悠悠的，转眼间就改成小跑的了……”
“没有楚萧那么快哦？”
“唯有这点，我希望你尽快更正，不要让听众产生歧义啊。”
“明明那么大，那么硬的，也好好地全部给我了呢。”
“你最好说的是那个装饼干的铁皮盒子啦！”
“所以，很高兴，就不小心加快了脚步。”
叶惜白放缓步子，有些腼腆地低下头，两只手并排紧紧抓住便利袋的提把，素净的小脸难得浮现出胭脂般的红晕。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想法，嘴角不自觉地轻轻上扬。
原来，她也是个和寻常人无异，拥有丰富感情的女孩子。只是平常不易显露在外。
我含着笑意道：
“我们是一年多的同桌嘛，这点关心是应该的。话说回来，叶惜白同学只是听到我要送你回家，就高兴成这副样子了么？”
“果然，很下流呢。”
“拜托你不要一招鲜吃遍天啊！”
我伸手抓乱头发，苦笑道，
“那么，你家是住在哪儿？”
叶惜白说了她家的地址，意外地离我家很近，只需要过两条马路的距离。那里的确也有一片民用住宅区。
“家里，有爸爸妈妈在等吗？”
我确认道。
如果父母在家的话，还是得尽快送她回去比较好。导致晚归的具体原因我不便细究，但总而言之，身为父母希望子女早归，应该是人之常情。
“啊，他们会很着急呢。”
叶惜白像是刚刚才想起来般，头顶冒出个漫画人物才会出现的黄色电灯泡，伸手抵住她娇嫩的嘴唇，
“楚萧，要快点回去了。”
原来你才想起来这回事啊，既然如此，大晚上的还悠悠哉哉地和根本不熟的男人走在一起，难道我有诱拐未成年少女的天赋？
我向叶惜白伸出手：
“那就真的要快点了，给我吧。”
叶惜白眨了眨眼睛，把脑袋伸过来，用脸颊撒娇似的蹭着我的手心。
簌簌，簌簌，簌簌……啊，原来女孩子的脸是这么柔软光滑，就像是一块新鲜的水豆腐，感觉掌心都要被那份温热给融化了……不对，我们现在是在干嘛？
“叶惜白同学，你这是在做什么？”
“是楚萧说的，要我过来。”
“那个，我说的应该是，请把手里提的便利袋给我。”
“为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既然要快点回去，就得用跑的，还是说叶惜白同学希望和我各拎一个提袋在月光下狂奔？”
“很不浪漫呢。”
“对吧？所以说就赶快把袋子给我，我们一起向前冲吧。”
奇怪，我是热血少年漫里的主人公吗，怎么感觉马上就要带队打上全国联赛的样子。
叶惜白坦率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袋子交到我手里。
我一手拎一个便利袋，活动十指关节，轻轻抖落了几下，感受那份不算很沉甸甸的重量。
“那好，叶惜白同学，我们要冲了——”
“要冲了。”
“向着夜色下等待公主归来的城堡……”
“向着城堡。”
“三、二、零！跑！”
“啊，楚萧抢跑了。”
“那当然，我是故意不喊一的，要紧紧跟上来哦？”
“有着那么大、那么硬的东西，还能这么快……”
“叶惜白阁下你不要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了！”
咯吱，咯吱……像是踩在一层层酥脆的苏打饼干上，我们踏着道路上那密得瞧不见石板路的落叶，借着月光、路灯灯光、远处桥上、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在光怪陆离之中全力奔跑着。
连过耳的风声也抛在后面，只能听见自己鼓荡在胸腔里的心跳声、与连绵悠长的喘息声。
“呼，呼，叶惜白同学，你还坚持得住么？”
我问落在我身后约一两个身位的可爱同桌。
“楚，楚萧，太，太快了呢……”
“啊，那要不我慢一点？”
“不，不用。我会坚持住，再快一点，就到了。”
“好，那么为了让你尽快到，我会更加快的！”
“楚，楚萧，好能干……呼，呼，啊……”
“叶惜白同学，从刚才开始我就发觉了，我们的对话是不是有那么点引人遐想？”
“啊，啊，楚萧……不要停，再快一点，我就要到了。”
“你根本就没有听我说话吧？”
终于，隔着马路对面，能瞧见那漆黑夜幕下的建筑，用铁栅栏隔开，就像是一颗颗胶囊整齐排列在黑色罐头里。夜间的马路上依旧川流不息，红绿灯反复变换，从各色建筑亮起的斑斓灯光如呼吸般交织在纵横交错的大道上。人来人往，我拎着手提袋站在路中央，甚至有了找不见方向的错觉。
“到这里就好了。”
叶惜白轻轻拉动我的袖子，仰起脸看我。
“可以吗？不用我扶叶惜白同学过个马路？”
我不自觉耍了个贱。
叶惜白一把夺过我手里的便利袋，气呼呼地转过头。
“对不起啦，我说错了。应该是，不需要让我再护送您一程么？美丽的公主阁下。”
“楚萧，好恶心。”
“抱歉，我话刚一出口，自己就也有了这种感觉。”
叶惜白和我并肩站在马路边，等待斑马线那头的红绿灯改变颜色。
“以后，”
叶惜白默默盯着夜色下的远方，
“不要叫同学。”
“嗯？”
“叫我亲爱的。”
“哈？”
“要不，宝宝也可以。”
“不不，我想按照常识也不能这么叫吧。”
叶惜白转过头来：
“楚萧，果然是讨厌我？”
我忙摆摆手：
“这个和讨厌没关系啦。我们并不是可以互称这些的关系吧？而且，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就是穆微微呀，你也知道的。”
叶惜白低下头，轻柔的晚风吹起她的裙裾。
还好穿了安全裤……看着她的我心中，第一时间冒出这个念头。
“那就，惜白。”
她仿佛命令一般说道。
“这个嘛……”
“楚萧，果然很讨厌呢。”
我也不知道她在说讨厌我还是讨厌她。就在此时，路对面的绿灯亮了起来，一同等候的行人开始穿过斑马线。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于是用半哄的语气说道：
“好好，就听你的。绿灯亮了喔，你赶快回家吧。”
叶惜白点点头，刚往前踏出两步的她忽然又回头，用追根究底的目光盯我，像是还在等我说些什么。
她绑着米白色发带的头发随风扬起，像是临海公寓的落地窗前随风起落的白色纱帘。
“那么，明天见，惜白。”
我微笑着冲她扬扬手，而后，她一直淡漠平静的小脸上，绽放出如夏日花火般绚烂的笑容。
“嗯，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