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的攻势犹如水银泻地，对方十号在与队友经过两次撞墙配合后，轻易就领球杀入了禁区，晃过防守的最后一名中卫后，在六码区内爆射近角。
明华守门员下意识地出击封堵，尽全力打开双臂，勉强扑出了这记射门。皮球在击中门将手套后高高地飞出场外，引来无数惊呼。
对方两球领先，场面又是压倒性的优势，简直是半场的攻防演练。
放松后的市一中球员已经开始了近乎表演式的进攻。密集的短传渗透、大范围的组织调度、或是出其不意的一脚直塞，令我方的防守球员左支右绌，看上去无比狼狈。
在边线附近的我不停调整呼吸，看着远处球员来回的跑动，感受胸腔仿佛能跳出嗓子眼的怦怦心跳。
呼哧、呼哧……果然，接近极限了么？久疏战阵的身体，仅凭刚才场边的热身跑动，根本没法适应比赛的强度。
如果连斗志也被消磨，那么用来填平实力差距的，可就什么也不剩了。
说到底，我主动请缨替换十一号上场，可不是因为看见他受伤，所以同情心泛滥啊。
只是，这样的劣势，仅凭我一人，又能做到什么？
因为刚才门将的扑救，这次轮到对方开出角球。
门前禁区再次陷入混战，这次皮球被我方后卫解围出来，被弧顶处等待反击的我方球员得到。
对方大举压上，只留两名球员拖后，这是难得的反击场景。
我立刻往中圈附近移动，抬手示意将球传给我。脚下停住球的他一抬头，也立刻意识到了正在跑位中的我。
只可惜，这样的机会，实力占优的对方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对方拖后的一名后腰迅速朝我逼过来，卡住我的身位，阻止我打开身体舒服地接球。
侧腹猛地传来一阵钝痛，我被他那虎背熊腰的身体冲撞得一趔趄，几乎栽倒在地。
场边传来了嘘声，可是担任裁判的老师并没有吹犯规哨。当然，这并不怪他，要怪就只能怪这具缺乏运动的身体，在这样的对抗下完全处于下风。
身体失去平衡时，我向前快速踏出几步稳住身形，缓冲过后，仍努力抬头观察皮球的方位。
停下皮球的我方球员没有多少调整时间，立刻被上抢的市一中队员堵住，如同被天边逐渐降临的夜色吞没。
但一记快速的直传球仍然从缝隙间传了出来，目标自然是刚才示意要球的我。
太牛X了。此时若是场边的汤唐，恐怕就会这么说吧。
这机会稍纵即逝，但也被他好好抓住，如同串珠般将整次反击联系了起来。在关键时刻，明华的实力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嘛。
不能在这里倒下，脑海里充斥着这唯一的念头。快速判断好球的落点后，我刚想迈开步子，膝盖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低头一看，小腿处、膝盖处都已经擦破了皮，从伤口处渗出殷红的血。
我不禁自嘲般笑了笑。什么时候摔倒的，居然连自己也没发觉，恐怕是倒地的同时就下意识爬起来了吧。
这么拼命，可不像我。和汤唐在场边指点江山，时不时爆两三句粗口，最后在骂骂咧咧声中回教室，这才符合我的风格嘛。
眼前是仿佛天旋地转的世界、耳边回荡着蜂鸣般的嗡响，这样的状况可没法扛开身后那么强壮的对手，夺下球权。
只能试图造犯规了，如果能在这个位置开出任意球，至少也是在夹缝间争取了一丝喘息之机。我拼命地跑向球的落点，先一步伸脚停球，压低重心卡住身位，等待身后防守球员的冲撞。
奇怪，没有预料之中的冲击，只有一阵风拂面，夹杂着如同呢喃般的步点。
我立刻反应过来，领球转身，正瞧见刚才与我打出配合的八号从我身后快速斜插，正是他带走了我身后的防守球员。
显然，对方判断出他的威胁比我更大。与其让我将球传给他，不如让看上去还显得生疏的我持球，进攻威胁肯定会小得多。
很有战术侧重嘛，这么快就看出我是纸老虎了。不好意思，刚才我那脚惊艳的弧线球，的确是堪比汤唐物理不挂科般的运气。
我看着毫不犹豫斜插，吸引掉对方球员的八号，不禁有酒逢知己的感觉。
没时间多想了，现在球在脚下，就只有一直向前。我猛地加速带球，深入对方腹地。趁着对方防守人员还未落位，得抓住一切能击穿防线的机会。
场边原本唏嘘的人声重新沸腾起来，真是，饶了我吧，全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我只是个默默无名的替补球员啊。
因为绝佳的反击机会，队友的士气似乎也提振起来。举目望去，光是传球选择就不下三个，队友似乎把全部精力都投注在这次反击当中了。
有可能扳回一城，这份念头催动着所有人的脚步，这份期待使得空气也变得粘稠，从失望的余烬中重新点燃的热情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旧时的光影忽然出现在眼前，我咬着牙拼命把那份焦躁压下去。
而就在此时，因为我的内切，让出的那条右侧边线，已经有插上的我方边翼卫了。
对方的中场囤积了大量兵力，很难从中路渗透，况且以我的盘带技术，也很难掀起什么风浪。把球交给套边插上的队友是最合理的选择。
反击机会间不容发，我立刻起脚直传，皮球在草皮上飞速向前滚动。
不，不好，膝盖传来剧烈的疼痛。但远比这还强烈的，是我一起脚，就察觉到不对的皮球的运动轨迹。
太快了，不，请你等一下……心中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可滚动的皮球带开了所有人的目光，无人看见几乎跪倒在原地的我。
拜托了，求你快一点，再快一点，把它从边线救出来。
我死死地盯着那名全速跑动中的边翼卫。步子再大一点，步频再快一点，不要让我成为这个罪人……
皮球已经滚到了边界线，此时边翼卫距离它仍差两三个身位。他不得不倒地滑铲，试图利用腿长的优势将它勾回来。可亮出的钉鞋底部仍然无法触及皮球，皮球几乎是擦着鞋底滚出了界外。
如山一般的叹息在天地间回响，我终于支持不住，双膝一软完全跪倒在地。
火辣辣的疼痛遍布全身，仿佛楔子一般嵌入脑神经。与此同时，夕阳已经半掩在远处漆黑的群山之后，黯淡的余光像是迟暮老人合上眼睑。
你上场的理由，不就是为了此刻吗。
不就是找出那个，曾经你逃避的答案吗。
可如今面对全场的期待，你再次交出了令所有人都不满意的答卷。
这份痛楚使身上的疼痛放大数倍，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却无法抑制不自觉的颤抖。
重新站起身的我，盯向发界外球的市一中球员。
可是，再也不敢看场边的观众席、与自己的队友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