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26日14:32。
东方市溪南镇职业中学,主教学楼三层拐角的医务室内。
凌河百般聊赖地躺在医务室唯一的一张床上发呆。
上学期,黄老太刚承接医务室那会儿,打针手法太烂,把针头断在了某个倒霉蛋的臀大肌里。然后没过几天,她开的药成功将发烧38度的同学体温降至39.8度。两次乌龙夹击下,校长虽然是黄老太的亲戚,也遮掩不下去了,被迫关闭了医务室,一个月让她象征性地露脸两到三个上午,其余时间完全见不到人。
因黄老太某一次不小心把医务室的钥匙插在锁里忘了拔走,被凌河偶然发现,花两块钱多配了一把。自此之后,医务室完美地变成了凌河在放学之前消磨时间的绝佳地点。
凌河所在的这所学校是职业中学,也就是俗称的技校。
现在这栋主教学楼里,每个教室中听课的学生平均只有五六人,最多六七人。人数能到达十几个程度的,多半是授课老师长得比较好看,能吸引到一些青春期躁动无处安置的花痴。
医务室窗外,校内操场的使用率堪比体校:因为校纪太差,保安责任心又太好,把门超严,不到放学时间很难出得去,所以逃课不上的学生一大堆都跑到操场上打球。当然,打球的人100%是男生。
至于女生都在哪里……她们不是退学了就是和那些逃学完全不来的扛把子们遛街。真正还留在校内学习的乖乖女比熊猫还稀少,也是老师们的重点保护对象——当然,基本局限于一些特别的专业。
至于凌河为什么不逃课非要在学校里窝着……有两个理由:
一、无论是去网吧还是其它地方,他都没有兴趣,学校图书馆在上课时间也不开放;
二、没钱。校外除了街边的长凳,没几个地方不收费的。去奶茶店坐着至少得先买一杯,书店站着看书超过四十分钟老板就会来赶人,在校外逛太久碰到亲戚、熟人的风险也很大。
毕竟这个镇虽然名义上有九万的户籍人口,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流动到几十公里外的省会东方市打工,留在镇上的只有孩子学生和老人。
「老·哥~」
门锁响动,一个人轻车熟路地开门进屋,少女声线嗲声嗲气地冒出一句招呼。
医务室的门被凌河关着。除了黄老太,能用钥匙开门进来的,只有那一个人。
「你也来了,你们班今天不点名吗?」凌河没有抬头也没有起身,躺在床上眼睛继续盯着天花板。
「点名啊,我逃了,光明正大的~」来人走进医务室,反手将门关好,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好挤,别靠着我,那边不是有椅子吗?」凌河向床里挪了挪。
「别这么冷淡嘛~看来你不欢迎我啊。」床边的少女似笑非笑,语气颇为娇嗔。
「在家里天天都能见到,到学校来还要黏着我,你是属史莱姆的吗?」凌河翻个身,留给她一个后背。
「谁知道呢~毕竟当时手续是阿爹阿妈办的,我只是跟去照了个相而已,天知道出生日期被改成了什么样~如果属蛇就好了,我挺喜欢蛇的~」她的语气越来越放肆,甚至有一丝邪魅的味道。
「……刚上高一的你有可能属蛇吗。如果按这样填,你是留了多少级……还是说你有自信自己长得真那么幼齿?」凌河被她这不着边际的臆想笑出声来:「不说别的,自己低头看看大小,换身衣服化个妆,说你二十六岁我都信。」
说完,凌河转过头,看了坐在床边的她好一会儿。
「唔~你想看吗?」贱贱的笑容在她脸上蔓延开。
「不想。上次洗澡你忘记拿衣服,裹着浴巾就跑出来了,也就那么回事吧。」凌河闭上眼睛:「还有叫你起床的时候,你那个睡姿……我都不想吐槽,能看的早看过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性冷淡吗?还是说你喜欢男人?」听语气凌河都能想象得出来,她的笑容越来越贱了。
「不,我只是有做为一般人的基本道德水平。」凌河忽然感觉有些无力:「虽然是改过的名字,能不能尊重一下我们都姓凌的基本事实啊,老妹?」
「你也知道是改过的名字啊,那结合人家的出身,根本没有什么问题嘛,老哥。」她抬起手放到凌河的脸颊上,贱笑中掺入了一些妩媚。
「停。」凌河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抬离自己的脸:「还以为你神经病有所好转了,今天忘记吃药了吗?这里别的没有,药一大堆,要不要给你来点?」
对,这个人就是凌河名义上的妹妹:凌音。这个血缘上的表妹、户口本上的亲妹(假),这两年,性格成长得颇为狂野。当然,她本人坚称这是外向开朗活泼可爱。
「当初姑妈让你把户口迁到我家,为的是你考斜对面的溪南二中能有个好的学习环境,结果倒好,最后考到这里来和我作伴了……亏你还因为这个事情改了姓。」凌河转过脸看着医务室的窗户:「原来的你不是这样的啊,到镇上这一年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恋爱了?」
「今天才想起来问我这个啊?原因很简单啦。」凌音斜斜地向后躺倒,后脑枕在凌河的肚子上:「舅舅和舅妈常年不在家,我妈也不在身边,当然要好好放飞自我啊,装乖乖女很累的。再说了,身边还有你这么个优秀的榜样嘛。初中时候你的成绩也很好,结果现在照样窝在这里。」
「要你管。」凌河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嘴。
…………
「那个……以后的事情你想过吗?」凌河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他自己也不太明白问出这句话的动机。
「以后?我想过啊?」凌音回答得很轻快。
「?你以后你想做什么?」凌河有些意外。
「啧啧,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没想过啊。」凌音有些不屑地回了一句,然后缓慢而坚定地说:「我想长大。」
「……什么意思?」凌河一头雾水。
「字面意思啊~可以不受限制,自由自在地做想做的事情~世间有很多牢笼,现在只是第一重,只要长大就能打破它。」凌音对着天花板伸出一拳,然后五指张开:「这样,我就能获得整个世界。」
「……神经病。八月份刚过的生日,你已经16岁了,现在出去打工完全没有问题,看你也不像准备考大学的样子。」凌河有些脱力:「果然和我一样,其实你也什么都没想。」
「那。」凌音伸手向后撑,支起上身,转头看着凌河:「老哥你以后想干什么?」
「……不知道。至少不想成为救世主。」
「为什么?」
「因为太麻烦了,而且没有好报。」凌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忽然,一阵强烈的感觉侵入凌河的中枢神经,使他条件反射般地从床上迅速坐起来:
周围的空间变得异样,像老式电视机出了问题时的图像——色彩从鲜艳变得黯淡,一些位置开始时不时出现雪花点和浮动的重影。远处操场上打篮球的人还在继续,但是传来的嘈杂声莫名增加了明显的隧道感,仿佛与凌河之间隔了一层鲜明的厚障壁。
……冷静点,先确定一下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凌河这么想着,转头看向凌音:一个当前情况下虽然质量存疑、但身边仅有的参考系。
只见她微微抬起头,四处环顾,并没有注意到凌河短暂的失态。
看来不是幻觉——凌河这么想着,正准备转头,却发现凌音笑了:
一种凌河之前从未见过的诡异笑容,月牙般咧开的嘴角包含着有如看穿一切一般的得意,甚至混合着一丝妖艳。
凌河没来得及细想,几丝对话直接在脑内响起,音质差得如同很久以前的老式无线电,但能勉强听到对话内容:
「滋……目标逃向西北,敌方人数无变化,完毕。」
「收到,继续追击,完毕。」
声音是从左前方传来的,几秒后,凌河听到了操场上传来的一声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