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体历时约十分钟,这场战斗终究分出了胜负。
摔在决斗圈外另一边的熊,他的状况未必就比丧生的鹿好过多少:断腿的痛楚令他大声喊叫,整个地下空间回响着杀猪般的“啊啊啊啊啊啊——”。
纷乱中,一些“医生”默默走向仰躺在地面上的熊,施加治疗后起身走开,与先前凌河在诊室中经历的流水线治疗区别不大,只是人数要少得多——大约三十几人后,熊安静下来,他的旁边也不再有人。
凌河很疑惑:治疗断腿伤需要的“医生”数为什么比骨裂更少?
「这不是治疗,只是应急处置。」李程洛大叔解释道。「加速出血断面的封闭愈合,顺带屏蔽痛觉神经产生类似麻醉的效果。」
「程叔你……原来是这里做解说的吗?」
不然我想不到你这么熟悉这么专业的理由——凌河苦笑。这个时候,他的面部表情组合已经与随机出现差不多了。
「我参加过决斗、维护过规则,失去规则后离开。」李程洛简单回答。
「如果是为了战斗方法的教学,像这几天的平时一样直接告诉我就行!为什么要来看这种惨剧?」
凌河自认是一个对情绪控制做得不错的人。
然而刚才说出刚才这两句的他颤抖着站起来,用力拄着那根临时充当拐杖的木棍,看上去几近崩溃,仅因为对所在场所的顾忌维持了他表面上的最后一丝平稳。
「因为你没有从内心理解过。」李程洛依旧坐着,略微仰头看向凌河。「成为觉醒者意味着什么、“空间”是什么地方,你没有认真去想。」
说完,李程洛看着另一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身、试图寻找什么作为支撑的熊。
这时,周围观众席上的看客们已经三三两两散去。大部分从属于这里的“医生”走向内,少部分外来观众走向外,另有一个观众走向熊,并对他伸出手,以自己为支撑帮熊单腿站了起来。
「……?!」
凌河反应过来了:适才的战斗中,绝大部分观众都坐得离战斗范围的白圈较远……只有这个现在撑起熊的人坐得莫名靠前。
换句话说:这个人有意坐到圈外前排,从一开始就是熊设下的一个诡计。
「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一个机会、一种方式,试图向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说明“空间”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李程洛盯着熊与同伴(或者说同伙)相扶着渐渐走远,朝立在一旁的凌河说。「云雪的教学,或者说教育方法太温柔。我提醒过她:比起基础知识,生存技能与生存意识更关键。意外事件不会等你慢悠悠地把新人们教育好再按部就班地上演。如果可能,在见到的当天我就想把这些告诉你们。」
凌河第一次听到李程洛连续说这么多话,这也让凌河明白,大叔的内心远比他那个冷漠的外在更显得热切。
「然后,今天下午的意外发生了。带你来这里就诊能遇上这场“决斗”纯属巧合,战斗并非每天都会发生。但我看到了机会:至少,让你看一次“决斗”。即使只有你一个因此知道了真实,也比所有人聚在“花园”里玩过家家强。」
真实……
凌河缓步跟在李程洛大叔身后向外走,内心反复品读咀嚼着这个词。
这片“空间”里的真实是什么?——是遇到危机就会有人来救场,然后遇到同伴,在秘密基地里快乐地学习魔法知识与技能吗?
这场“决斗”从直观冲击力上,有效地一巴掌抽醒了凌河——废话,明显不是。
顺带地,凌河想起了下午,在与余弦的战斗中,那个生死攸关的时刻、自己反而轻易放弃了挣扎的心态——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一种自诩为主人公的奇特傲慢:不管情势有多么危急,最终总会有人或其它的什么来救自己的。
当然,在下午,自己的脖颈差点被划开之前,作为救星的凌音的确出现了——但如果她没来呢?
皮肤与肌肉被划开,力度再大些甚至可能直接身首分离——就像熊的右腿那样。然后,曾经承载名为“凌河”灵魂的这团有机物会倒下,因为消迹现象,化成大大小小的魔力光球,最后消失在空气中,什么也不会剩。
既然自身的死亡因为没法通过体验来产生恐惧与敬畏,那就目睹一场其它的死亡来开窍吧——这就是正在凌河前方走着的那个大叔试图传达给他的启悟,一种以他的形式表达的奇特温柔。
事实上,这场“决斗”的旁观收获不止有对死亡的近距离冲击性体验。凌河一边走着,一边在心中整理出几条体会:
·规则由人指定、并由人维持,规则没有了维护者就会消失——如果李程洛大叔还是规则的维护者,以他的性格,决不会放任决斗堕化成无限制杀戮;
·实践的提升,远比空洞地学习理论或低效率冥想有效——
“脚也能代替手来使用魔法”这则知识点,刚才的“决斗”已经用那惨烈的过程让凌河永远记住了它;
·人能在战斗中使用的方法与手段,比一般想象中多得多,特别是在性命厮杀的场合下。
这三条心得看上去很简单、很废话,但也很坚固。
2009年10月2日00:22,溪南农贸市场的地下车库内,凌河很奇怪地、在成为觉醒者的第五天凌晨,从内心深处确立了一个、至少现在的他强烈渴望的目标:
变强,然后成为规则制订者,为这片空间建立秩序。
如果是几天前,凌河可能会为这个目标附会一些更高立意的原因,譬如道德之类的。然,现在的他,在看完今夜这一场“决斗”后,思路前所未有地朴素:
这片空间里几乎没有规则——
没有规则也就没有秩序——
没有秩序,战斗将特别容易发生——
战斗的直接目标是杀人——
人被杀,就会死。
而凌河不想死——这一点在今晚被着重确认。
总之,事情已经变得相对很简单了:
如果有一天还能找回真正的自己,那前提首先要是、在这片“空间”中想尽办法活到那一天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