糸瞳孔里雀跃着欢欣之色,控制不住蓄满汪池水的好看眼眸弯成弧月模样,压出了里面盈盈发光发亮的视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双手提着漆黑长裙的中段,右脚朝后伸出半步,以脚尖轻点地面支撑,将有力的小腿绷紧,弯曲膝盖浅浅欠身垂头,行了一个标准的淑女见面礼。
“完美!糸小姐,表情和动作都控制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你已经完全掌握了见面礼节,练习到此为止,我们可以去拜见领主大人了。”
铃在旁边拍掌,将托盘里冷好的姜汁汽水递上,小跑回屋内。
绯则略带歉意点头。
“辛苦了,糸小姐,请原谅我坚持让你练习。虽然鲁卡奥大人不拘小节,可能并不在乎见面时的礼节,但我想这应该还是你和他的初次见面,为表尊重,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也更有利糸小姐你在诺里宁生活。”
“咕咚咚...哈!”糸豪爽单手叉腰,将瓶中汽水一饮而尽,“没什么,只是简单的动作练习完全不在话下,比起绯则小姐你在军营中操练的武艺,根本一点都不辛苦!”
“......可是,糸小姐,你真的要和我学习剑术吗?”
绯则直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她是真心想要和自己修炼技艺,她更愿意相信那只是一时玩乐心态而出口的戏言。
糸坚定点头,认真开口。
“当然,我不能总依靠绯则小姐你来照顾,我想有遇到危险起码能自保的能力,我更希望以后能帮上你的忙。”
“那将会很辛苦,剑术训练是件枯燥的事,和平日剧院里看见的舞枪弄棒不同,剑术不是过家家,而是杀人的技艺,需要用身体去铭刻危险,那恐怕不太适合你,你会流血。”
绯则没有放弃劝导,只当是糸或许在上街时候恰巧撞见了什么新奇的玩意被勾起了兴趣,绯则很了解贵族家的大小姐都是什么心态,玩乐的兴趣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必要和她们较真付诸实际,荒唐念头很快就会转变。
糸以百试不爽的汪汪泪眼去哀求。
“就算再怎么辛苦我也会坚持下去,该流的血自然让它去流,绯则小姐,你又把我当成笼中的金丝雀了,我练功可是发自真心!我知道给你多添负担了,但这是我最后一次任性的请求,只需要占用一点点的休息时间指导就够了。”
“好吧。”绯则还是折倒在她可怜的眼神之下,最后做尝试,“但是糸小姐,剑术训练绝非一朝一夕的易事,也绝无捷径可走,那将比你想象中还要辛苦和无聊。而且,没有实战过的剑术只是花架子,没有染过血的剑不具有灵魂,糸小姐,你确定不会畏惧战场?”
“我不确定,我应该会害怕。”糸去摸脖子,颈椎位置的凸起像根刺,“可是绯则小姐,恐惧有时候才是勇气的源泉,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缺少直面恐惧的决心,我握过剑。”
也体验过一次死亡的痛楚,所以才想要活下去。
化身魔女后势必会变回孤身一人,在被驱逐前,在变成敌人前,在形势无法逆转前自己必须要有准备才行。
糸没有将心里话说出口,捏着玻璃杯的另一只手用力。
绯则沉默不语,她察觉到了糸身上的决心,那不是能随便忽悠的东西。
“糸小姐,毛巾来了,补好妆擦干净身上汗水我们就出发吧。”
铃从屋内重新取出的托盘里盛着毛巾和其他化妆品,打断了两人闷声沉默的氛围,铃抽过糸手中和干净的姜汁汽水空瓶放入盘中,贴心为她描眉间稍有变化的淡妆,将各色号的粉装一一对比,挑选着虽然在糸眼里看不出任何区别,但显然更为合适的颜色。
绯则叹出口长气,扭头望向远方,自言自语到。
“就算明日永远不再到来,笼中的鸟儿怎么又会停止歌唱呢?”
“好啦,绯则小姐,你又在感伤什么呢?”铃高高兴兴的补完了糸脸颊上的最后一抹妆,拿圆镜出来,“看看精心打扮过后的糸小姐,就算说是首都来的公主殿下,领主大人也会深信不疑吧?”
糸看向圆镜,镜中少女表情冰冷,整个盘起了身后及腰的长发,以珊瑚发卡夹住高耸的发团,蓄起了厚重发髻,本来遮掩住额头的发丝自中间分开梳并入后方,侧编出一小绺柔软的头发垂下,描上眉粉的长眉浓淡相宜,深黑瞳孔如滩化不开的池墨。
糸恍惚了下视线,将脸上的坚冰融化,下意识问。
“合适吗,绯则小姐?”
“很符合你的气质。”绯则愣了愣回答,顿了顿转向铃,“铃,去领主府做客,你也换上那件碎花长裙吧。还有,我是不是也稍微化点妆比较好?”
“笨蛋绯则小姐,今天的主菜不是介绍糸小姐吗?我们可不要抢了风头,保持住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铃哂笑着动作利索收拾整齐所有东西,去呼喊马车。
屋外暮色已然西沉,天黑了,马上就要入夜,回到那萧索而无光的寒冷之中,等残阳的最后一束冷光也被放逐出诺里宁,巨大的黑暗潜伏已久,此刻蓄足势头扑面而来。
糸瞧着巨大的夕阳跌入城市尽头,教堂里的钟声又敲响了。
马车飞快,几乎没多久就抵达了目的地。
领主府已经点燃了明亮温馨的火光,在绯则带领下,和门口两个卫兵打过招呼后几乎是长驱直入到了正厅,领主府内的温暖火光很快驱散了糸心中的迷茫,府上没有她想象中金碧辉煌、纸醉金迷的场景,反而是出乎意料的简朴。
挂在墙壁上的灯台提供微弱亮光,一张方形长桌压缩了大厅内的绝大部分空间,长桌后面是木炭在其内熊熊燃烧、用以取暖的壁炉,长桌上面铺着厚实的红绒桌布,散着热气的高汤还有说不上来名字的酿酒,和抹上油、酒、芸香烹烤制好的鱼羊、以及猪肉等早已撒满胡椒孜然的诱人佳肴分别盛放在银质餐盘内。
周围摆着靠背凳椅,绯则上前,铃侧立在身边。
“晚上好,鲁卡奥大人,请容许我介绍位未经许可就带来觐见的客人,这位是糸小姐。”
“咳咳,无妨,大家都就座,我们边吃边聊吧。”
长桌尽头位置,立于壁炉前的苍老人影,领主府的主人,鲁卡奥回过了头,他只是简单瞥了眼糸,再没有其他表情。
糸恭恭敬敬行早已练习过的见面礼。
“晚上好,鲁卡奥大人,冒昧打扰了。”
“很标准的礼节,是铃这个小丫头教导的吧?我猜应该是绯则要求糸小姐你事前练习,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一板一眼的见面礼了,难得糸小姐你有心了,不过可以不用这么客气,放轻松点,就当是见位长辈就好了。”
鲁卡奥背对着壁炉,一眼就看穿了真相,火光的阴影中他身影硕大,须发皆白,脸上呈现出近乎是心力交瘁的枯槁容颜,鲁卡奥接着解下了身上披着的灰鼠大裘,难以抑制地咳嗽了两声,拉过实心的沉木凳坐下,敲了敲桌面。
“把煮好了的米饭端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