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桑丘猫认真弓起了腰,做跑路前的预备动作。
“玩笑,玩笑啦。”糸按住剑柄,目中闪过狠厉之色,“见到了我,还怎么能够让它们全身而退呢。”
“果然是这样……”
桑丘猫白眼以对。
对方作为就算是条狗路过恐怕也要踢两脚的主儿,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她会有什么善罢甘休的想法。
糸屏气凝神,忽略掉兽人们的大呼小叫,回忆起了对着木桩练习剑术的时刻,练剑说到底是个辛苦的差事啊,每天风雨无阻早起练习到精疲力竭,手上磨出的老茧破了又添。
能够对阵杀敌的剑术在背后付出的努力几人能够看到呢?只有交手的敌人才能明白剑中的厚重吧。
就算是天才,汗水也绝不会比别人要少。
糸相信绯则也是如此。
她见过绯则平日里小心用半指手套裹住不暴露给别人看的两只手掌真容,筋骨分明的指关节下,掌心粗糙的新旧割痕跟掌纹不分彼此、深深黏在一起,简直像是承受了世上所有罪孽深重的酷刑。
那是何其嶙峋又狰狞的伤口啊。
同时也是她自幼练习剑术,数十年如一日的最好证明,是她不弱于任何人的努力证明。
很难想象那只小小的手掌是怎么容纳下那么多触目惊心的伤痕,说是来自炼狱烧灼的恶魔之掌也不为过。
糸尤记得自己问她手掌上的伤口还痛不痛的时候,绯则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祥和宁静,仿佛那是与生俱来,从呱呱落地就该携带的,活着的证明。
她的回答是习惯了。
无关苦痛。
仅仅是习惯。
只要习惯,习惯了就好。
糸也抱着这样的念头,所以即便从来没有人强迫,她也一直坚持了下去。
就只是拔剑,挥砍。
至今重复了百次乃至千次的枯燥动作,只是对着根木桩不停的劈砍,每挥出一刀,那根千疮百孔的木桩就落下一道痕迹,有形的无形的东西都藏进了那些印记当中。
而现在,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
糸微抬手指,气势如虹暴涨。
黑铁长剑还没出鞘,噬血的杀机却奔腾流涌,充盈场上,她想象冻结住自己全身的血液,静默聆听。
草地上滚动的虫子探足声,兽人小队心脏鼓动声,桑丘猫紧张无意识的吞口水咕咚声共同奏响了大和谐的曲目。
清风扫过。
“风——斩!”
她长喝一声,终于挥出了按在腰间的剑,黑铁制式剑如电出鞘,仿佛照下道寂寥的光,失色的天地间就只剩下了那么一抹弧光,长剑在她手中无止境的延伸,跨越了和兽人之间的距离。
剑光清寒。
剑气纵横。
挥出剑的瞬间,凌厉到逼人喘不过气来的杀机随之消融,冰封的血液也开始流淌。
那柄剑取代了所有声音。
兽人队长疑惑盯紧了糸。
在它眼里,对方只是莫名其妙的大声叫喊,然后晃了晃身躯,其他什么都没做,连握剑的姿势都没改变,长剑仍然稳稳当当收在鞘中。
这个人类是在故弄玄虚吗?
难道想吓退自己?
还是害怕到连剑都拔不出来了?
兽人队长几乎忍不住要大笑讥讽。
但它分明又记得看见了那把剑从鞘中解放出来,那柄藏在鞘中的锋利长剑的模样,不算宽的剑身,略有折损卷曲的坏刃,甚至气味和温度都牢牢铭刻在了脑海中。
可是明明没有拔出来过,为什么会知道呢?
是错觉吗?
记忆中古怪渗人的违和感忽然让它意识到了刚才短短几秒钟里肯定是发生了某种超出它贫瘠的脑容量所能理解的事情。
它感到了寒冷的风吹过。
它看见了对方腰间鞘中有抹刺眼的颜色,它还看见了对方垂着头的脸上笑容说不出的诡异,这个矮小的人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高大,要用仰视的眼神才能看清?
兽人队长生出了疑惑。
但它马上明白了一切,熟悉的感觉追赶上了已经放空的头脑,那抹令它感到如芒刺骨的颜色原来是它的血啊,并非对方变得高大,而是它自己的头颅低到了尘埃里。
兽人队长身首异位,彻底停止了呼吸。
“咕呜呜噢噢噢噢!”
惨叫声惊动林间的飞鸟。
兽人小队的成员眼睁睁看着它们队长莫名倒下,迎头挥下的冷冽剑光砍瓜切菜将它切开,失去了头领的带理,它们没想着抵抗,只能无头苍蝇样追逐乱跑。
“妞儿……这就是你苦修的剑技吗?”
桑丘猫眼皮狂跳。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剑实在来的太快太猛,从出剑到收剑用的时间不过瞬息,以它猫的动态视力也只能够捕捉到剑的余光残影。
糸大喘气,眼前发黑。
她等着血液涌上脑袋,慢慢回复体力,施展出的剑技榨干了体内一切,她现在只是强撑着不让那些没头脑的兽人发觉身上异样。
战术很成功。
从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现在还不是这么一大群兽人的对手,让这些兽人乌压压围上来群殴的话,再给她两条命也不够用。
所以只有先下手为强。
依靠雷厉风行的斩首手段震慑住它们才行,擒贼先擒王可是老祖宗写在兵书上的话。
决策是对的。
糸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握剑的手再度变得有力,她终于有空说话了。
“呼哈!是啊,这是我独家钻研出的名为【风斩】的剑技,不喜欢的话,叫它拔刀术或者居合道也行,想学吗?不传男不传女,只传桑丘你一猫。”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是白担心你了,其他兽人全跑了,妞儿你打算怎么办?”
桑丘猫抹了把冷汗,浮起思绪。
独创的【风斩】剑技吗?
那样迅猛刚烈,凶狠暴厉,丝毫不拖泥带水,若是有什么东西挡着,便连带着一同斩穿的剑技,却有着如此轻巧的名字吗?
何止斩断狂风。
那是要杀人的技艺啊。
“只能跑喽,桑丘你不会是想追进森林里去吧?冷静一点,之后有的是时间照顾它们。”
糸收拾长剑,她去检查那只被出其不意斩下头颅的兽人领队尸体,兰切尔碑石的碎片还在口袋里跳动,最后一块碎片应该就在附近。
“战斗狂劝我冷静下来,妞儿你讲笑话的水平也和剑术上升了不少啊。”
“桑丘,能感受到最后一块兰切尔碑石碎片的位置吗?”
糸仔细搜遍了兽人领队的尸体。
桑丘猫狂摇头。
“没有,和那只娜迦不同,最后的碎片不在它身体里。我们必须撤离,那群兽人应该是逃去部落里通风报信了,魔力流动突然变得混乱,有了不得的大家伙要出来了。”
“走吧,虽说最主要的碑石碎片没收集,但这一趟起码并不是毫无收获。”
糸叹了口气,难掩脸上的失望神色,她也不乐意见到寻找碑石的进度被拖延,还偏偏是最后一块碎片,简直就是寸止挑战。
但她现在无计可施,看来只能让鲁卡奥领主再多提心吊胆两天了。
“兰切尔的英雄石碑碎片不会离诺里宁太远,知道它在森林里的下落随时都可以来回收,不必担心。”
桑丘猫好言安慰,它才是最着急的那位,石碑所肩负的使命它远比鲁卡奥理解更清楚。
所以得知鲁卡奥把英雄石碑弄丢的时候,它恨不得连鲁卡奥的八代祖宗都捎带骂上。
不过好在顺利找回了三块碎片,它有了确保兰切尔之碑能够安全无虞的充足底气。
“还有,王城这么多天没收到我的报告,不知道有没有起疑心……说不定已经委任别的巡查骑士来调查了。我回去后铁定要被降职了啊,但愿念在多年立下的功劳,能发配到好一点的地方啊。”
桑丘猫小跑着念叨,开始考虑起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