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阿林，为什么那个人一直一个人啊？”
下课的课间，身穿学校制服的少女向着身旁低头偷玩手机的少女搭话。
“谁？”
被称呼为阿林的少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那个啊，靠窗边那个。”
她说着，指向了靠在窗边，长相清秀，却缺乏对个人形象打理的少年。乱糟糟的碎发，没什么精神的眼睛，单薄到让人忍不住担忧的身影，就像是教室里无人触及的阴影。
看到少女指着的方向，对方先是了愣了一下，然后理所当然似的回答。
“啊……他啊……糖糖之前一直在三班吧，怪不得不知道。”
“是啊，怎么了？”
糖糖不解地看着阿林。
“因为他有病。”
“唔……这么说别人是不是不太好？”
“我不是骂他，真是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他是真的有病啦……你听说过‘感情缺失症’吗？”
阿林说着不满地嘟了嘟嘴，对着自己的好闺蜜娇嗔。
“没有诶，那是什么,没有感情吗？”
她好奇地眨了眨眼，微微侧面，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楚轩，凭借字面意思猜测着回答。
“差不多啦，就是一种很稀奇的精神疾病，现在也没什么治疗的方法，你看，他总是对谁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这样啊，阿林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
“不记得了，毕竟他也不怎么说话，老师也不太点名，我们班以前都把他叫做人偶先生哦，你看，像人偶一样，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安静地在那里就像一动不动一样。”
虽然这么说，但是阿林的语气中并没有鄙夷，只是一种对班上可有可无之人的不在乎。
“唔……老师开学的时候好像念过他的名字，是叫……楚轩啊……”
少女微微探头，看了一眼人偶先生课桌上练习册写着的名字，念了出来。
“唔，是吗，不过没关系啦，糖糖，放一边就好了，说起来，昨天那部剧你看了吗，里面的男主角好帅，又阳光高大又帅气……”
糖糖还想多问一些关于这位奇妙的人偶先生的事情，但是阿林却将话题一转到昨晚的网剧，只能就此作罢，陪着聊了起来。
而坐在他们身后，偷听的男生托着下巴，将视线投向那位被少女们唤作人偶先生的人。
人偶先生今天也一如既往安静地坐在课桌前，只是活动着以血肉和骨骼作为关节的肢体，开始做起上课的准备。
毕竟人偶先生他——
并不是真的人偶。
并不是真正的人偶，也并不是真的没有感情，只是能够体会到的感情相当，相当地贫乏。
曾经有女生向人偶先生表白，但是人偶先生却也只是站在原地，呆滞地，漠然地看着那位表白的女生。
因为‘感情缺失症’。
所以即使楚轩想要对少女作出合适的反应，到最后，却什么也做不到，无论如何都无法去回应少女的情感，而那名少女同样地，也因为这次告白而受伤。
大概也是从以后起，大家都用‘人偶先生’这种毫无感情，冰凉麻木的形象来看待他。
然而，他只是微妙的高兴，微妙的难过，微妙的喜悦，微妙的悲伤……那样复数的微妙叠加在一起，也正因为如此，那份微妙感让他难以去回应他人。
也正因为这份微妙，他才变得被班级排挤，与这个集体格格不入。
但尽管如此，他也并不是一个人。
不如说，如果不是那位一直以来的友人，他大概会真的被那份微妙的自我给彻底侵蚀吧。
他想，他应该是感激着那位友人的吧。
即使那份心情微妙无比，他应该是在感谢着的。
应该是如此。
发散的思绪被突兀上课铃打断，刚才聊着人偶先生的女生们，偷偷打量人偶先生的男生， 还在喧闹的同学都一并随着这响起的电子音逐渐安静下来。
数学老师如期来到教室，在简单的课堂礼仪后，开始放学前的最后一课。
但即使是最后一节课，也没有人敢放松，因为数学老师是出了名的严厉与刻薄，而且在前两天，刚刚被妻子起诉离婚。
原因是家暴。
周围的同事对他都有异议，但尽管如此，这位数学老师仍然自我感觉良好，认为并不是他的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班上的人都知道，在那张温和的表情下，隐藏的是一个尖酸刻薄又妄自尊大的丑恶灵魂，没有人敢去触这个霉头，所有人都绷紧着神经，应付着眼前这位刚刚离异，不讨人喜爱的中年男人。
“接下来我按照学号点名。”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下题目， 往下望去，看到所有人的脸上都如临大敌，只有那个感情缺失症的学生一如往常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产生了阴冷的想法。
“16号，楚轩。”
听到楚轩的名字，不少人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他，大部分人脸上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因为所有人都看出，这是数学老师故意出的难题，即使是班上的尖子，也难以做对。
那么，为什么抽楚轩呢？答案显而易见了。
因为他没有感情。
只要没有感情的话，怎么宣泄都无所谓，他不会反抗，不会作出任何反应，就像是人偶，或者说，对高二一班的大部分老师而言，他就是人偶。
‘好用的树洞’，或者说，是情感宣泄的垃圾桶。
而被叫到的楚轩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来到黑板上做了起来，在写了一会后，他放下了笔。
“做完了。”
稍微显得有些冷漠的声音在教室响起，数学老师凑了过去，然后一看结果，嘴角露出了犹如毒蛇般恶毒的笑容，在那已经近似地中海的头顶的光亮此刻也形如惨白。
随即而来的，是他早已准备好的恶言相向，以及几乎让每个学生听到以后都会愤怒的挖苦讽刺。
“你这里都不会，我怎么教的？！”
“你学到哪里去了？你脑子里有学习吗？你像个学生的模样吗？！”
“真是给脸不要脸！我认认真真教书，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不识相？！”
数量老师用着居高临下的说教口吻，显露着尖酸刻薄的丑恶嘴脸，提高着粗糙的音量 ，扩大公鸡一样的嗓门，展示着自己作为教师的威严。
台下成绩倒数的不良学生看到台上被骂的楚轩，脸上也笑开了花，对于他们而言，他人的不幸便是自己的快乐，更何况是那个总是做不出任何感情，被班上的人们称作‘人偶先生’的楚轩。
他们想看那个没有感情的楚轩，在老师诸多恶毒的话语下，破防的模样。
难听的谩骂在教室里不绝于耳，有些心怀善意的同学响起上前打断，刚刚站起来，却也在数学老师最终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楚轩’而放弃。
台下的大家笑着，看着人偶先生被倾倒着负面的情绪，发笑着，那样的笑声像是有感染力一样地，逐渐扩散在班级中，仿佛惨白的墙壁上也长出了嘴，在发出刺耳的笑声。
人偶先生的脸上一如往日般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藏在讲桌下的掌心，先是用力握紧，但是过了一会，又缓缓地，轻轻地松开了。
那样诡异的氛围一直持续着，直到了快要下课的前几分钟，漫长的讽刺与谩骂才画上休止符，数学老师这像是将情绪一扫而空般地露出了爽快的表情，停了下来。
“知道错了吗？以后好好听讲！”
“……对不起。”
“哼，下去吧。”
在一系列情绪发泄结束后，数学老师才收起他的毒牙，戴上温和的面具敲起黑板，讲解起这道做错的题，为这节课划上圆满的句号。
所有人的都因为逃过一劫而松了口气，开始认真听起数学老师讲课，就连平时那些不良学生们此时收起了嬉笑，装出了认真的模样，仿佛课堂又回到了它应该有的，正常的样子。
被叫到台上的楚轩回到了座位上，静悄悄地靠在窗边。
只是阳光顺着窗檐，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将脸望向窗外，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的班级已经开始整队集合，开始准备回到教室，在那些人的脸上，洋溢着的，是在人偶先生的脸上，从来没出来的，丰富多彩的表情。
他就那样默默地，安静地看着。
从窗檐落下的阴影，像是将他吞噬的模样。
直到最后，人偶先生也无人无津。
只是在阳光下，那眼角的珍珠闪闪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