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那之后走出了火锅店。
到了晚上，下川商业街也一如往常地热闹，理所当然，毕竟是这座城市的地标之一。
夜晚流离着霓虹的绚烂，又浸染了本应漆黑的夜空。
花红酒绿，在那灯火阑珊处，疲惫的人们在繁华的街市中纵声喧哗，青色的地砖上，行人往来匆匆。
从火锅店出来的楚轩和千杨，一左一右地并行走在人来人往、喧嚣繁华的商业街，向着出口走去。
“还真是没想到老爹过去那么丰富多彩啊。”
千杨抬头，看着头顶被霓虹的绚烂所掩盖住的夜空，有些感慨。
“嗯，是的。”
楚轩也跟着抬头，望着那酒红色的夜幕，偶尔能看到几颗微弱闪烁的星星。
虽然只是旁听者，但是他也有些羡慕起，能够鼓起勇气，为了爱情向千杨父亲率直求爱的千杨母亲。
“我还一直以为他只是用自己小说里的桥段来敷衍我，没想到那里面不少都是真的，我都怀疑起他又没有暴露癖了。”
“……嗯。”
“我记得还给你推荐过来着，虽然中间的过程多少有点恶趣味的感觉，但是他最终还是会给故事一个好结局。”
“我看了。”
因为是他推荐的啊。
而且作者是友人的父亲，所以在被友人强烈地安利以后，当天就去了附近的书店，买回了家，阅读到深夜，将整本书读完，才有些不舍地睡去。
那天因为睡得太晚的缘故，第二天上课差点迟到。
很好看吧，虽然说老爹写的书多多少少都是可以称得上奇怪的东西。”
“嗯，很有趣。”
两人聊着天，走在回家的路上，然后，友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对了，刚才陈叔说的——”
“啊。”
“你听懂了吗，那个？就陈叔说的那个话，我还是没懂。”
楚轩呆滞了几秒，然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大概说的，是陈叔在最后，所说的话语吧。
光是回想起来，就会有不明所以的情绪在胸口翻腾着，相当微妙的烦躁感。
心中抗拒着开口，但是在友人那渴望的视线中，他最终还是回应了。
“……不知道。”
不，或者说，即使知道，也说不出口。
那大概是跟喧嚣后的寂寞，狂欢后的孤独类似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即使他现在能够在友人的身边，但是，那份陪伴一定，一定不是永远的。
自己只是想要在友人的身边，渴望着，索求着自己的存在。
被那份难以自拔的欲望所束缚着，欺骗着，追逐着与他自己相去甚远的东西。
那才是他无法说出的，真正的原因。
因为那样的真相，会让呼吸变得竭力。
胸口攒动着痛楚。
让身体颤抖，让声带干涸。
所以，他不知道啊……
“也是呢，真的不明白。”
然后听见了友人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迈步走着，很快来到了岔路口。
“那么再见了。”
“……嗯。”
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微微低头，然后向着归家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如果回头的话，还能看到友人那个老好人的笑容吧？
想要回过头看友人，但是心中却又害怕着。
想要回过头看友人，最终最终脚步却还是往前挪动。
简直就像是在——
在逃避一样。
他终究还是，不敢去面对那样的未来。
月光熹微，轻落在少年那纤细的背影上。
他想起，鲁迅先生曾经在某自序中提到过。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如果换个话题，如果那并非屋子，而是残酷的真相，那么活在虚妄的谎言中快乐，还是追寻着残忍的真相比较快乐呢。
那他呢？换作他会怎么办呢？
……大概，还是后者来的更好吧。
因为他真的，真的不想去触碰那份真相。
光是想到那份真相背后的可能性，就会视线变得模糊，话语变得哽咽。
身体在颤抖着。
冰凉的、透明的液体落到了手上。
并不是雨水。
而是从眼眶、无法遏制地，不停地掉落的泪水。
堵塞在胸腔中、正体不明的沉闷发酵着。
那份沉没涌入血液、涌入心跳。
然后化作泪水。
但是并不是嚎啕大哭。
只是面无表情地，泪水不断地滑落着。
然后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混乱无比。
他机械式地，如同提线人偶般地迈着步伐，在昏暗的灯光下行走着。
飞蛾徒劳地在昏黄的光芒下扑朔，面对着永远无法到达的光源，只是一遍一遍地，用力地撞在玻璃上。
在抬起头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家门口。
他用手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等清理地差不多了，他才伸出手敲起自己的家门。
“欢迎回家，哥哥……你哭过了？”
楚轩怔了怔、然后抬起了手，又擦着通红的，疼痛的眼角。
“眼睛进了沙子。”
“哥哥，是谁伤害你了吗？”
“别在意，我没事。”
“千杨哥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为什么你哭了？”
“……和他没关系的。”
“可是哥哥哭了，我很担心哥哥——”
“真的，没事。”
然后，墨凝沉默着。
这样就好，妹妹应该不会追究下去吧？
但是，发展并没有像楚轩预料的那样。
墨凝就像是啜泣着一般，悲伤地抬起了头。
含着泪的，泫然欲泣的表情。
“因为我不是姐姐，所以不行吗？”
“啊……”
姐姐……
那是他不愿意回想的记忆。
如果回想的话——
光是想起，就会让胸腔变得痛苦。
让话语变得凝滞。
让肺部都涌上不适感。
“因为我不是姐姐，所以才不能，也不愿意说吗？”
楚轩挣扎着，强忍着那份痛楚，想要开口。
“我……”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妹妹的头，却被愤怒地，反抗式地挥手拍开。
然后，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对上了妹妹氤氲着的瞳眸。
就像是在强忍着悲伤般地，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为什么啊……为什么哥哥你总是这样……明明我们约好了不是吗……”
约好了，如果有事的话，要告诉她。
“墨凝……”
但是那样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回应。
在少女的脸上，露出了相当凄惨的，痛苦的笑容。
含着眼泪的，悲伤的微笑。
“明白了，我明白了，哥哥。”
“我不会再问下去了。”
月光熹微，落下如同人形般缥缈的影子。
那样洁白的颜色泻落在窗沿的边缘，如同丝带般、轻盈而安宁地飘动着。
然而楚轩明白的。
那样的白色是伪物，就像夜晚从来都不是所谓救赎。
而那份纯白的颜色，也只不过，白日太阳褪色的光而已。
在那之后的一晚，
他和墨凝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