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因为那份不安感，怪异地跳动起来。
暂且不论事情，即使是感情十分模糊的，并不擅长表达的他，也能清晰地察觉到，镜子‘少女’的长相似乎相当符合男子高中生的审美。
问题是，那样的‘少女’是自己。
低头望向手背与手心，纤细白嫩的手指，以及与此前相比更加小巧的手心，
在今天早上起床走向卫生间的时候，四肢也有一种怪异的不协调感，视线稍微变低了一点。
并不明显，但是他确实感觉出来了。
即使是人偶先生，平时对各种事情的感觉都相当地微妙，也意识到了身体与长相都在向着女性靠拢。
先不论事情，比起女性，他大概还是更加习惯地做男性。
虽然对身为男性的自己有过微妙的，不满的情绪，但是如果变成女性的话，又过于不方便。
比方说身高、力气之类的。
再度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怎么看都感觉很奇怪，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镜花水月的虚幻感，于是他将干燥的毛巾放入冷水中浸没，取出，洗了洗脸，再次抬头——
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并非镜中水月，也不是黄粱一梦。
也即是说，他就是他。
相当拗口，却又最为贴切的说法。
他伸出手，抚摸着镜中狭小的，陌生的自我，看着自己伸出想要抓住什么，想要握紧什么，不想要松开的手，最终却也只是缓缓地，无力地松下。
他不自觉地想到，如果友人看到他的变化，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他吗？
还是说，把他当作怪物呢？
光是想到，心脏就非常不安、令人不满、不舒畅地跳动着。
大概是努力地捶打胸口，也无法停止的程度。
啊，不，如果停止了的话，他就死了吧？
明明不愿意多想，可是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啊。
他还是，畏惧着那样的可能性。
今天早上的时候，妹妹对出来的自己，没有什么异常表现，明明自己变化这么大，妹妹却没有任何反应。
即使是在生气，那样的情况也是异常的。
所以楚轩还是幻想着，祈祷着自己的友人不要注意到，一定。
在完成了洗漱后，他迈出脚步走出卫生间，像是回头就再无归路。
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妹妹已经关上电视，坐在了餐桌前，正用笔直的目光看着他。
像是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
但是在楚轩坐在餐桌前的时候，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放弃了一样地低头吃饭。
所以妹妹是想说什么？
“墨凝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
“啊……嗯。”
原本热闹的家里，此刻却只是一片寂静，只有食物入口发出的响动。
楚轩埋头吃着，可是他还是想向自己的妹妹确认，自己的变化她是否有感觉到，于是试探地开口。
“墨凝……”
“干嘛。”
“我今天是不是，看着和平时不一样。”
而墨凝听见这话，只是抬起头，匆匆地扫了一眼，然后就再次埋了下去，不耐烦一样地回答。
“没有。”
“……好。”
空气再度变得沉默起来。
在那之后，两人相继无言，直到楚轩收拾完行装，准备出来的时候，墨凝像是拿出了极大的勇气一般，在他的身后轻声地，像是嘱托般地说道。
“路上，要小心。”
“我知道了。”
走出房门，穿过清晨人迹寥寥的街道，耳边是风声，车声，还有常青树的枝叶簇团摇曳，发出的沙沙声。
然后穿过那样的街道，来到了岔路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如往常的白色短袖衬衫与黑色长裤，毫无高中生个性的修饰，而衬衫从下到上的每一颗纽扣都被少年好好地系上。
配合上那既不留长也不染发，以及相当温和的长相，以及那老好人的表情，稍微认真看的话，会从那侧颜感觉出一种相当成熟稳重的感觉。
正是自己的友人。
他注意到，自己友人的后背汗痕清晰可见，在少年的额头间，还有几滴闪烁的水珠，似乎在这样的烈阳下站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从多久开始就站在那里了？
楚轩微微偏头，感到不解，又旋即思考起自己的友人是在等谁吗。
唔……首先排除的是他，但是应该也不是友人提到的，他那位吵闹的同学，但是他也只能想到这两种可能。
如果再牵强一点，那么就是那位被拒绝的，容姿出众的高岭之花。
但是他是知道，自己的友人并不是那种喜欢维持不清不楚关系的人。
明确拒绝过的人，自然也不会作出这种暧昧的举动。
所以也不会是那位高岭之花。
那到底是在等谁呢？
稍微变得有些在意了起来。
而那份微妙的情绪也让他加快着脚步，最终踏踏穿过人行道，来到了友人的身旁，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打招呼。
“早上好。”
听到了自己挚友的声音，千杨侧过身看向了来到了身旁的楚轩，带着笑容回答。
“早上好啊，楚轩。”
“啊……嗯。”
想要去询问自己的友人，可是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表达起，只能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我们走吧，这个点应该差不多到学校。”
他拧了拧包，然后活动着似乎站的有些发酸的腿，一只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作势准备离开。
这让楚轩感到意外。
“不等人吗？”
他轻声问了一句。
难道友人一直站在这里不是在等待哪位他想不到，或者不认识的人吗？
“啊？还等谁，等待戈多吗？”
千杨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挚友，显得困惑不解。
“唔，嗯。”
楚轩一时也说不上来，嘴唇张合濡嗫，然后慢慢地，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看见挚友这副看上去模样，千杨更显困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到底怎么了？”
见友人那副模样，他犹豫再三，还是缓缓地开口。
“……你从刚才站在这里，等谁？”
“哦，就为这个啊。”
他眉梢上扬，嘴角轻笑，不带一丝犹豫。
“我当然是在等你。”
话语理所当然到水到渠成。
那样的话语掺杂在夏日咸湿的海风中，轻拂过他的心间，耳畔仿佛受到了率直的，滚烫的温热般，不自觉地发红。
“……嗯，好。”
‘少女’缄默不语，怀抱万千思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