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千杨来到楚轩班级的门口，看向了教室里，看到了楚轩的身影。
孤零零的，没有任何人靠近的样子。
即使变成了女生，似乎也没有在班上变成人气的角色，似乎只是从人偶先生变成了人偶小姐。
虽然出现了轻浮男的骚扰行为——
啊，那个的话果然还是看到再给他来两拳好了。
在人流稍微减少一些，他走进了变得稀疏的教室，远远地望向少女的侧颜。
楚萱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似乎在想着什么。
阳光低过房檐，透过教室的玻璃窗落到她的身上。
并不像下午那样灼目，只是散发着黄昏夕暮的气息，十分温柔的光。
说到底，千杨知道的。
楚轩并不是没有感情。
只是微弱到难以察觉。
对于人类来讲，如果不能从对方那里得到反馈，是相当可怕的事情。
因为人类的眼看不到自己的脸庞。
人类的耳听不到自己的思维。
如果得不到反馈的话，又怎么证明自己是真的存在这里——
然而那也是楚轩知道的道理。
所以他才露出了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背影。
才让千杨无论如何都无法置之不理。
而等到走进，他才发现。
楚轩并不是盯着窗外发呆。
而是盯着像镜子一样的，照映着自己脸庞的窗面发呆。
如果有读心术的话，说不定能听到少女内心丰富的内心活动吧？
可是少女并不是三体人。
他不是琴浦小姐。
更不是齐木楠雄。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有着AT立场，就算有着读心术，大概心底也难以触及。
毕竟，虽然从表情判断情绪是相当简单的事情，眉梢的上扬，嘴角的弧度，眼神的移动，声音的高低，但是对于情感缺失的少女而言，那些都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并不是无法表达，只是因为本身的微妙。
光是想到这样的事情，就感觉自己连呼出的空气都变成了哀叹。
可是他知道的。
一直以来陪伴着眼前的这位少女，从那之后，都握紧她的手，正是希望将她从感情缺失中拖出来——
即使那需要漫长的时间。
如果只是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去做的话，到头来也只是自寻烦恼，他并不是那么喜欢空想的家伙。
该去做的时候就去做。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朝着挚友伸手。
他才会想着以温和的手段让高岭之花放弃。
所以——
他迈开脚步，走了过去，轻轻搭住了少女的肩膀。
如同在静止的湖面滴下了水滴。
那样镜中的身影也跟着微微颤抖。
少女黑色的发梢伴随着那样的动作，轻轻的晃动，肩膀微微地抬起，眼眸稍稍上抬，这才注意到了身后人正是千杨。
“啊……什么时候来的。”
少女漠然的语气中隐隐有些慌乱。
“嗯——”
千杨故作思考。
“你猜？”
“唔……不知道。”
少女摇了摇头。
“嘛，其实我也刚到不久。”
千杨觉得自己的挚友果然是不能开玩笑的类型啊。
太容易被当真了。
“这样啊……”
楚轩轻声回应。
千杨坐到了楚轩旁边无人的座位上。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一直在看着窗户发呆。”
“我……”
“不能说吗？”
楚轩摇了摇头。
“不是，只是……”
少女樱唇微启。
“只是？”
“只是我在想……”
话语落到一半，楚轩转过头，看向玻璃中的自己。
在玻璃种是一张陌生女孩的容貌。
长到披肩的黑色长发。
精巧的五官。
白皙剔透的五官。
即使是楚轩自己，也能够意识到镜中这个女孩的可爱。
虽然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妹妹对自己说‘哥哥超级可爱，所以没问题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在想。
现在的她还是他吗？
就像忒修斯之船，如果船上的部件都换了个遍，到最后就连船的主人都认不出来，那艘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伴随着少女微微偏头的动作，镜中的倒影也跟着动作。
头发微微摇曳的模样格外动人。
“嗯？”
看到镜中的另一侧，千杨眼中的不解，她才背对着千杨，轻声地开口。
“我只是在想，我现在还是我吗？”
声音听上去相当迷茫。
就像是风中飘动的蒲公英，找不到着落的草坪。
“这是什么话？”
千杨轻笑。
“唔，你知道忒修斯之船吗？”
楚轩微微地抿着嘴。
“那个啊，我知道。”
不如说，太过耳熟了。
大概是在小学初中的时候，从那时起，父亲总是给他看一些并不那么适合年龄的书或者故事。
忒修斯之船就是其中之一。
忒修斯与雅典的年轻人们自克里特岛归还时所搭的30桨船被雅典的人留下来做为纪念碑，随着时间过去；木材逐渐腐朽，雅典人便会更换新的木头。最后，该船每一根木头都被换过了。
于是就诞生了那个疑问，这艘船还是原本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吗？如果是，但它已经没有最初的任何一根木头了；如果不是，那它是从什么时候不是的？
看见千杨点了点头，她的眼神闪过犹豫，然后才缓缓地继续说着。
“所以，我才在想……”
“已经变成女性的我，真的还算是楚轩吗？”
那样的声音满是不安。
只要一旦去想象的话。
过往的记忆就会变得混乱起来。
就像是黑暗之中亮着灯火、而灯火却被掀着风的轨迹飘摇着。
然后那样的自己消失了。
那那样的灯火最后终于熄灭——
再度归于一片黑暗的话。
什么都看不到。
也什么都听不到。
连存在都丧失、触感都麻木。
“你在说什么傻话。”
“可是我……”
她低下头，声音飘摇不定。
“可是，变成女生以后，我……”
我到底还是楚轩？还是楚萱？过往的记忆又算是什么呢？
意识与身体相互冲突着。
“楚轩。”
他站起来，一只手放在楚轩的肩上。
少女微微抬头。
那样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在少年那双黑色的瞳眸中，满是她的倒影。
夜色的边缘，覆盖着暗红的夕阳。
那样细微的余光，像是飘散起来的余烬般，在天际一侧的方向燃烧着。
夕阳落在她的侧颜，闪烁着漂亮而艳异的光芒。
看到那样注视着自己的千杨，心中变得高兴起来。
心中变的安心起来。
“只要你还在我眼前，你就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楚轩，从没有变过，无论是从语气，眼神，嘴角，眉梢——”
已经寥若晨星的教室，只剩下千杨缓慢又平静的声音，像溪流一样缓缓流淌。
“因为，你是我的挚友，我怎么可能认错啊。”
楚萱的 身体征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他。
犹豫与迷茫被少年的话语一扫而空。
在眼中逐渐地亮起了弧光。
然后少女温柔地。
柔和地。
轻声地回应着。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