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镇虽小,但却有一个规模宏大的教堂,听里面仅剩的两位神职人员说,这里本是一个颇为繁荣城镇,后历经邻国战火,所有的建筑几乎都被推平,只剩下这座教堂得益于随军的神职人员及时赶到才没有跟别的建筑一样成为现在的村镇的建筑材料。
这个世界只有那些信仰光明神的信徒才可以使用治愈魔法,无论在哪里都地位颇高,也正因如此才能从已经掠夺到几乎癫狂的士兵手底下保住教堂,可惜的是,穹顶已经被破坏,砸出来一个大洞。
里面的排排木长椅掉漆腐朽,墙上受潮挤出盐斑,教堂在无声的哀嚎着,就像一个感染了疾病而无人医治的可怜少女一般,只能躺倒在地上发出最后的,无力的呼喊。
里面的光明神像出奇的完整,光明神像做着向前踏步的动作,双手并拢高高捧起,既像是将赐福洒向人间,又像是将自己的珍宝高高举起远离满是污浊的大地。光柱从穹顶上的破洞倾泻,现在的时间段里恰好斜照在光明神像的双手上,浮尘在空中如光精灵一样漂浮着,配以环境竟展露出一种灵动跟洁净——明明尘土是广义上最能代表“肮脏”的东西之一。
“愿神原谅我。愿神宽恕我。”厄洛特跪在神像,双手交握抵在额头,肃穆虔诚。
环境圣洁非常,叫人进了门就不禁想要止步于门前,敛息,驻足观望,生怕破坏了这庄严的氛围,遭受神罚。
罗兰坐在厄洛特凭着上辈子的记忆造出来的可折叠轮椅上,以幽怨而怜悯的目光看着厄洛特跪在神像前的背影。
为什么要将自己的信仰投给这种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东西呢?与其信仰这些东西,不如更加的依赖我一些,我会包容厄洛特的一切……
罗兰没有受到环境的影响,看向光明神像的眼神也毫无敬畏之情,反倒是有些嫌弃跟厌恶。
已经死去的上位者。
罗兰又想到最终聆听到厄洛特的那位,表情更加厌恶:
恶趣味的上位者。
得亏身后的神父跟修女听不到罗兰的心里话。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是否可以劝厄洛特不再将信仰放在这种地方……还是算了。
罗兰不愿过多的偏离轨道,试错也该一次次慢慢尝试才对。
罗兰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但更多的还是见证自己的亲生父母将自己抛弃在那个孤儿院,见证自己与厄洛特的邂逅。罗兰是重生者,一次又一次的轮回着。
厄洛特自以为将自己的种种秘密都掩饰的很好,但其实罗兰早已在不断的轮回中将厄洛特看了个底朝天。
可惜现在已经忘了跟厄洛特第一次邂逅什么样子。
太多次了。
罗兰自小就因为双腿残疾被自己的父母丢在孤儿院里,见惯了时不时来选一个幸运儿带走的贵人们,自己身处的环境跟那些贵人们的环境的反差极大的刺激了罗兰当时幼小的心灵,她不羡慕那些被带走的孩子,而是羡慕那些来此选人的贵人们。欲望从在心底扎根,茁壮成长,而遇到厄洛特并认了表姐弟对罗兰来说简直就是天降的怜悯。
更幸运的是,自己的脑子还算管用,厄洛特在跟自己所差不多的同时更是拥有极高的武力,两人的在魔域皇都之中摸爬滚打,一路攀上顶峰,最终罗兰当上了所谓的魔王。
但罗兰并没有感受到预想的那种幸福;通向王座需要踏过千万枯骨,而最后一段,名叫厄洛特。
厄洛特瞒着自己做完了风险最大的事件,在身死的同时碾平了罗兰通往王座的最后一道关隘。罗兰时常为厄洛特的掏心掏肺悍不畏死而感到疑惑,明明自己只是一个空有姿色跟头脑的残疾的陌生人,为什么厄洛特当初会直接选择帮助自己,一路上做到不离不弃,厄洛特从未给出过切实的回答,说过的最多的答案就是“倾慕”。
现在自己身边的倾慕者为自己身死,但自己也达成了梦想,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每日每时,都有一个人在罗兰的内心对着罗兰怒吼着,咆哮着,哭泣着,谩骂着,要将罗兰绑在火刑架上炙烤凌迟;那个人也是罗兰。罗兰直到临死前都没有得到幸福,但她明白了各种缘由。
自己的心在追求梦的过程中变了。自己的梦想在厄洛特长久的并肩拼死向前向上之中发生了改变。权钱已经不是自己心里的第一位,罗兰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情况下开始像那些长生种一样,开始追求起来所谓的情感。越是向上,就越是寒冷,只是厄洛特始终如一个自己怀里的小火炉一样温暖着自己,才没有发现,其实自己根本受不了那种温度。
厄洛特成了另一半的自己,是那有着自己的心脏的另一半。而今所做的事就是为了一个冰冷的铁王座,硬生生砍去了自己的半个身子,罗兰冻毙于凛冬之中。
幸运的是,罗兰重生了。
她在全新的机会下真正的了解了自己身边的这位弟弟。
厄洛特上辈子的家庭并不富裕,勉强温饱。可母亲在生下自己的妹妹之时,难产而死,自此对母亲无法割舍的父亲陷入丧妻之痛中无法自拔,最终上吊,只剩下身怀怪病的妹妹跟厄洛特。
至此,虽悲惨,但厄洛特还有一个家人,这间父母留下的老房子还能算做事家。
可为了延续妹妹的生命,厄洛特十几年中花光了所有的遗产,挣来的钱也堪堪糊口。妹妹走上了父亲的老路子,上吊自杀了。
到底是因为病魔太过强大,将妹妹的求生意志彻底消磨干净,还是对痊愈无望,不想再拖累厄洛特?无从得知。
厄洛特只得到了一封字迹娟秀的三字遗言,跟一具已经凋零的娇嫩花朵。
“活下去——”
纸张皱皱巴巴,像是被雨水打湿过。
厄洛特知道的。厄洛特知道自己的妹妹始终都贪恋着世间的种种美好,尽管她从未对自己言说过任何欲望,但妹妹的眼里的渴求怎么都掩饰不住。厄洛特总是安慰自己的妹妹说会好起来的,说的次数多了,似乎连自己都信上了几分;安逸的日子会来的,能顿顿吃上菜的好日子会到的。
妹妹的死击碎了一切幻想,将厄洛特拉回现实,遗言之中寄托着的妹妹对幸福的向往跟对自己的祝福就像是枷锁一样将厄洛特锁住不得走上亲人的老路。
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自己什么都保护不了。
厄洛特沉沦责备于自己的能力不足,质问为什么不能更努力些,最终主动冲进了一场火灾之中,抢走了一张本来在别人手上的死亡单程票,自此人生被以烈士盖棺定论。
厄洛特之所以会如此帮助罗兰是为了自己心理上的赎罪,罗兰残疾的完全是装饰品的双腿让厄洛特觉得罗兰是最合适的赎罪人选。而厄洛特的力量大部分都来自于他所信仰的神,付出代价,换取利益。
罗兰始终没能拯救厄洛特。数次的失败让罗兰明白,厄洛特压根就没有求生欲,生存的理由就是为自己的无能无力赎罪,一旦此项结束,就再无欲望。
令人疲惫——
罗兰偶尔会这么想。
“神会对每一个对祂诚心祈祷的人给出自己的回应。您会得到您想要的东西的。”
神父对厄洛特的虔诚、谦虚与迷惘都看在眼里,这是一个天生的信道者,布道者,神父欣喜欣慰的想。
百岁的小东西。
罗兰对神父没有好感,但所幸也没有恶感。神父在得知厄洛特所信仰之神的真面目之后虽没有出面做些什么,但也为厄洛特感到惋惜的。神父是一个坚定的信徒,而坚定信仰的来源是光明神的作风,光明神对人类迄今为止所做给予的恩赐。
厄洛特终于推着罗兰要离开这座满是问题的教堂,大街上偶尔能看到不少正在发生冲突的人,街上咒骂声也是时不时会冒出来一句。
这里已经不是魔域了。
厄洛特跟罗兰不约而同的朝着对方看了一眼。没有阴谋,没有过高的武力甚至没有规则的地方。这里相对于魔域皇都来说实在是太安逸了。
罗兰眯着狡黠的眸子看着厄洛特:“到了这里,是不是就代表着我们又变成姐弟了?”
为了解决厄洛特因为那张脸带来的桃花运,罗兰提议对外宣称夫妻关系而非姐弟,如此一来,明面上的追求确实好了不少,虽然暗地里撬墙角的更多了些,但总好过各种势大力沉的阳谋。
但现在既然已经出了魔域,那就不需要再假借夫妻的名号了。考虑到人族应该是没有魔域那般开放的,所以以后也许除了厄洛特真的跟罗兰结婚外,就不会再用到这种关系了。对于跟厄洛特的关系拉远这件事,罗兰还是感到很可惜的。
“嗯……人族风气受信仰跟文明程度的因素应该会比那边保守的多,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夫妻的名分对于厄洛特来说也是十分新奇且心悸的,但厄洛特会主动的规避掉这种自己最终不会得到的,暂且的幸福。
“那我们这应该是离婚了。”罗兰上一秒还在笑着的脸下一秒就丝滑的冷了下来,双手放在轮椅的车轮上发力,装作要挣开厄洛特的样子。
“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该有任何关系了。还请这位先生离我远些。”
厄洛特知道罗兰只是闹着玩的,可夫妻也好姐弟也好,所有的名分都非正统,都是属于那种随口约好就可以改变的东西。这就好像是摸到了厄洛特的软肋一样,哪怕只是轻轻抚摸触碰,也是有些受不了,厄洛特略微有些焦急起来,但又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哄罗兰。罗兰看着厄洛特手足无措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就像一条马上要失去自己的狗窝的小狗一样的眼神,心里的那缕遗憾幽怨也是被慈爱怜悯所替代,她勾了勾手,示意厄洛特上前来,厄洛特马上很是顺从的将自己的耳朵贴在罗兰嘴边。
罗兰什么都没有说。
罗兰伸出自己纤长秀美的玉手,捏住厄洛特的下巴,亲吻厄洛特的上唇,调皮的吸了一口,不给厄洛特反应的时间,从开始到分开速度很快。
厄洛特直起腰来,沉默的摸着自己的薄唇。这个吻既没有如正常的家人一样亲吻脸颊,也没有如恋人般嘴对嘴,与其说亲吻,更像是玩闹,但罗兰那表情跟力道旖旎无比。这个吻不伦不类,全凭自己观想,可罗兰亲完就翻脸不认账了,像个小女孩一样的散发着“开心”的情绪。
“这次就原谅你了。”
“……”
厄洛特始终沉默着,未能说出一句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