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恍惚中,阿空好像看到了一棵树,一棵复杂到无法形容的树。
“昆德拉……”
……
在大学的实习期,阿空没有报考专升本,为此还和父母大吵一架,那是父亲在自从阿空上大学以来骂得他最狠的一次,母亲也在哭着骂他不听话,说自己摊上这么个儿子简直倒上八辈子血霉了。
…这句话阿空从小到大听了不止一次了。
之后阿空又过了好几个月才能和他们说话。
大学的实习老师给阿空介绍了工作,他是最后得到工作的,和其他的舍友在不同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租房。
工资不高,但是去除房租水电以及吃饭用的钱,一个月倒还是能够攒下近一千元,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阿空如此想到。
就这样毕业后在那里又干了一年,成为了正式员工,但是工资依然低得可怜,只是加了二百块钱而已,但工作很简单,阿空也没有抱怨。
每次过年回家都是他头疼的时间,每遇到亲戚父母都会骂他,骂他没有志气,不争气,特别是听说别的同龄人找到好的出路时,他们那眼神就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阿空也理解他们,毕竟自己确是是不争气。
亲戚们都很好,都是在勉励他的,没有嘲笑阿空不争气,顶多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他两句。
对他压力最大的还是一些人在夸他,夸他有能力,之后肯定还能有出息。
他很害怕有人这么说,他没有能力去回报别人的期盼。
在他快工作了四年的时候,转折发生了。
从他上了大学以来父母一直都在干劳累的工作,终于病倒了。
两人先后住进了医院,分别查出了很严重的病需要马上治疗。
阿空知道消息之后立马回去了,他在病房里看到了因为劳累而变得消瘦的父母。
一直以来的愧疚自责充斥着他的内心,他向上司请了长假,要照顾父母。
上司那边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给他批了假。
在那里父母都让他不要管他们,让他回去,继续自己的生活。
那次阿空第一次那么硬气的拒绝了他们,只要他们一天在医院他就一天不回去。
两人医疗费比想象中要高,即使有医保也贵得吓人,不到两个月,父母辛辛苦苦赚了半辈子的钱全部投进去了。
阿空不敢和他们说,因为那样他们肯定会大发脾气的,但他们也不傻,很快就知道了。
于是他们又吵了起来,他们吵着要回家,不要再治病了,但已经投进去的钱怎么也回不来了,阿空也不会同意的。
那两天他们仿佛老了几十岁一样,眼神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的活力了,总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平时他们两个总是吵架,但自从住院之后他们之间都很少说话了,阿空也想着办法和他们说些有意思的事,没事的时候甚至编些事想要逗他们开心。
每次阿空一说话他们就让他回去,甚至有一次大闹着用枕头打他让他滚,说看见他就心烦。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不再闹了,但话变得更少了,会看电视了,虽然医疗费还是看不到头,但是好歹前方有些亮光了。
有一天,父母的病房里来了一个新的病人,那是一个怪老头,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怪话。
父母似乎和他很聊得开,虽然阿空觉得那老头有点不好,但看见他们难得有个伴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一天,母亲突然提出要他陪着到外面走走,总是在医院里太闷了,阿空很高兴,答应了她,父亲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还是缩回了手,没有再看他们。
逛到了大路边,路上的车很多,而且赶上了上班时间,车都开得很快。
一路上阿空不停地和母亲说话,说着之后的打算,“之后一起住,他们只用在家里待着就行了,自己会努力赚钱。”之类的话,母亲也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回了几声嗯。
母亲让他去给她买瓶山楂汁,那是她以前最爱喝的饮料,她在路边等着他。
阿空没有多想,到了一旁的的商店去买饮料,结果刚要打开商店的门,就听到后面传来了很大的声音,顿时他心中充满了不好的预感。
在路上,母亲已经倒在了一辆大卡车的面前,脑袋上全是血,卡车司机下了车,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阿空马上冲了过去……但已经晚了,之后到达的医疗人员马上就做出了判断。
眼泪,从阿空的眼睛中不受控制的滑了下来。
这件事给哪位司机也造成了不少麻烦,他的工作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冷静下来后的阿空没有向他索要赔偿,他亲自去那家公司给司机求情,并且给司机赔偿道了歉,那个司机赶紧拒绝了。
司机是个老实人,都想要给阿空赔偿,阿空全部拒绝了,他不想要别人家受到这种无妄之灾。
保险公司判定为自杀,也拒绝支付保险金。
父亲在听说了之后大骂了他一顿,骂得很厉害,是至今为止最厉害的一次,连对面的老头都阴阳怪气的嘲讽阿空是傻子。
【饿死活该】,【装好人】,【傻子】,【生来就是冤种的命】……以及最后那句【有你这种儿子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阿空没有说话,一直在父亲旁边掉眼泪。
那几天父亲很生气,一见到阿空就用枕头扔他,开口就骂。
有时候父亲实在是太激动影响到其他人了,阿空就蹲在病房的门口等着他气消。
有一次,一个护士是在看不下去了,就告诉了他些事情。
原来那个怪老头一直都在和父母聊一些保险赔偿的事,还说与其拖累孩子还不如去祸祸个人,还能得不少钱。
阿空顿时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直冲头顶,他直接快步走到了那个怪老头的床前,拳头攥得紧紧的抬起过头。
护士吓得直接去找人,而那个老头也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父亲也赶紧让他住手,不要打人。
拳头…始终没有落下,过了一会医生赶了过来,阿空也放下了拳头。
医生好声劝着阿空不要冲动,说那个老头有精神病,不要理会他。
阿空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还有身后的那个死老头。
医生被盯得有些害怕,他连忙向阿空道歉,接着安排那个老头到别的病房。
之后阿空坐在父亲的床边,低着头一言不发,父亲不再发脾气了,似乎有些愧对阿空,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那是你妈和我结婚以后最勇敢的一次,你……”
过了好一会,父亲说话了,他没有再说下去,阿空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着,打湿了病床上的被子。
他太没用了。
母亲的葬礼他只参加了一天,因为还有一个人在医院,他忘不了舅舅那个时候那复杂的眼神。
之后阿空带着父亲转到了他工作附近的医院,医疗费太贵了,他必须要工作了。
父亲老实了很多,但还是时不时的会让阿空别管他。
阿空不敢再让父亲一个人了,他一下班就到医院,退掉了租的房子,晚上就在医院里睡,早上四点多再去上班,中午午休也回来看望他。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老板经常批评阿空,虽然工作干活没有出错,但是在没有活的时候睡觉太不像话了,应该在空闲时间帮忙宣传自己店里的产品。
阿空倒也能理解,毕竟自己是员工,老板对员工这样是正常的,抛去那创造不了任何价值的同情心。
阿空到医院时都保持着笑,和父亲说自己在公司里过得很好,简直比当学生还轻松。
有几次父亲想要割腕,幸运的是被阿空发现阻止了,阿空的精神更加紧张了,他近乎哀求的威胁父亲,不要走,不要留下他一个人。
他低着头,双手紧紧包着父亲的手,好像怕他会逃走一样。
父亲的手是那么的瘦弱,以前能将它
他的小手裹住,现在能被他裹住。
他没有看到,父亲在哭,那么的悲伤与痛苦。
他也没有让父亲看到,自己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对不起】这是他第一次从要强的父亲口中听到这个词。
有一天下午,阿空正在工作,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医院,那一刻,阿空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走了,医生遗憾的告诉了他这个悲痛的现实。
阿空在来的路上就有了迎接最坏消息的打算,但在真正听到消息前他的心里仍有一丝侥幸。
他的心就像被撕掉了一块去一样,但很神奇的事,他没有哭,没有流出眼泪。
“…嗯,你们辛苦了…”阿空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医生也愣住了,没有想到阿空会说出这样的话。
医生已经尽力了。
因为父亲的葬礼阿空又请假了,老板很生气,但还是给他批假了,不过会扣工资。
一回到老家,他就听到了噩耗——爷爷奶奶走了。
接连失去的亲人让阿空都感到麻木了,至少没有能再失去的人了不是吗…哈哈…
他在家里待了一个月,亲戚帮他张罗着丧事,他也跟着忙里忙外的,他什么都不懂,也不想懂。
办完丧事又待了几天,这期间一直有人来劝他,说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们帮忙,但阿空麻木的样子让他们都看着心疼。
回到了单位,他继续租房子,但这次他需要还债了,为了凑医药费他向姑姑舅舅接了不少钱。
他接了几个夜间兼职,从五点半下班,到六点去打零工,一直排到第二天凌晨二点,接着四点到六点有个兼职,然后就是七点半正式上班了。
到了轮休日就是全天兼职,但这样就不能加班了,老板也经常表示不满。
就这样,阿空像是报复似的工作,每天睡眠不超过三个小时,他算了一下,大约三年就能还清欠的钱了。
他那原来纯黑的头发现在已经掺杂了不少的白发,甚至比一些四十多岁的人都要多。
他再也没有动过画笔,因为他的手已经不再属于他了,他彻底放弃了曾经的梦想。
冬季的某一天,他在十字路口等车,那天晚上风很大,他的耳机里放着《童话》,他没有哭,只是眼泪流了下来。
他看着来往的车辆,灯光闪烁,车挨着车,组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龙,动起来就像是这座城市的人的生活一样,永不停息。
绿灯亮了,他走上了斑马线,一辆摩托车快速从他的背后绕了过去,带起了一阵风。
阿空感觉很冷,冷得他想要钻到被窝里缩成一团,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蒙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就这样睡去。
心里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人在等他了。
有时他会做梦,梦到以前和父母在一起,或者父母还在。
但马上他就意识到这是梦,接着就醒了,迎接着他的是孤身一人的现实,还清欠款是他目前唯一的目标,至于之后怎么样,他看不到尽头。
寂寞…孤独…好冷…好想……哭…
阿空独自一人走在下班的路上,胸口一阵堵塞,有种莫名的窒息感,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让冷空气进入肺部,再排出。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大纸箱子,在垃圾箱的旁边。
他走进一看,里面居然装着一个小女孩,大约五岁左右,正裹着一件破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阿空脱下大衣,将小女孩裹住,接着查看她的情况。
小女孩没有大碍,只是冻得脸和手通红。
阿空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将她带回家……
如果父母还在肯定会骂他吧,连欠款都没有还清就乱捡人回家,哪里会有这么傻的人?
但是没办法,阿空就是那么傻。
……
“阿空……”
“…阿空?”
阿空睁开了眼睛,阿雅正在他的眼前挥手。
“啊,嗯…剪好了啊。”阿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已经剪到了齐肩的长度了,但感觉还是比预想中要长不少。
“刚才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阿雅刚才就看到阿空在睡着的时候有眼泪流了下来。
“啊,嗯,没什么,不过是…眼睛有点累了而已。”
阿空微笑着,用手指抹去了眼泪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