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大学并不在西川市的正中心,而在很偏远的西郊位置。
似乎很多大学都不喜欢把校园建在闹市区,也不知道是为了能让学生更加静下心来学习,还是单纯因为郊区的地皮更便宜。
你们的地皮倒是便宜了,我打车过来的路费可就贵了。符游心想。真出生啊。
但表不会说话,它只会静静加价。
每跳一个数字,都像心脏跳动般,给出租车带来全新的动力。不过抽的是符游的血。
为什么心脏明明是供血的器官,却要抽血呢。符游没来由地想到这个问题。
“师傅,这边离水教远吗?”她尝试在沉闷狭小的空间里找点话题。
“还有一段路。怎么。你现在想要下车吗?”司机奇怪地问道。“听你这问话,肯定就不是西川大学的学生了吧。怎么,去探险的?”
“探险?”
“据说有好多人都去水教探险,白天晚上都有。我就寻思,人家就是一个教学楼,怎么就传得这么玄乎。”
“小姑娘,你们这年纪轻轻的,怎么会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啊。”司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难道马克思已经过时了吗?”
“马克思?”符游一愣,“不不,他永远不会过时的。但师傅,对所有自然与超自然保持一份敬畏,不是坏事。”
司机似乎对突如其来的说教略微有些不满,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头。
“所以你是要在这里下车,还是送你到水教门口再下?”
符游眼睛盯着窗外,想了想。
“你还是送我去门口吧。”
司机嘀咕了几声。
小小的车内安静了下来。
不过符游确实很好奇师傅所说的“探险”,于是又开口问道:“关于水教的传闻,师傅你知道些什么吗?”
司机沉默了好一会儿,车里的氛围安静得有些可怕。
就在符游忍不住想要换个话题的时候,司机才开口:“有个学生跳楼了,仅此而已。”
“但我听说是跳湖?”符游问。
“因为水教是修在湖边的,有一半的教学楼都在水面上,所以才会叫水教。那个女学生,从楼上一跃而下,栽进湖里了。”
“然后就有很多人说那里开始闹鬼,最后越传越离谱,已经扩大到这边一片都在闹鬼了。”司机哼了一声,“无稽之谈。”
这一片都在闹鬼吗……符游心里琢磨着这句话,扭头从后窗看了看后方空旷的大路。
“我有些同事比较信这些,就不敢往这边开。我觉得是无所谓。”司机往后仰了仰。
“水教是西川大学的老教学楼,所以没有修在新校区内,而是在比较靠近郊区的老校区这边。人烟稀少,有点吓人倒是真的,但只要行得正坐得直,什么牛鬼蛇神不是纸老虎?”
符游这一刻突然间觉得这个平平无奇的出租车司机闪耀着唯物主义战士的光辉。
“说得也是。”
“所以你呀,要多学习一点唯物主义的知识,你们年纪轻轻的,不要被那些迷信思想给蒙骗了……”
符游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司机奇怪地问。
“没事,我笑你是个正直的人,师傅。”符游咧开嘴。
“正直就该被嘲笑?好人就该被拿枪指着?”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师傅。”符游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幸好这个社会还有你们这样的人。”
“不过,虽然我觉得你要是能一直保持这样一颗赤诚的心,一定能生活得很好,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师傅。”
“你说。”司机目不斜视,开口道。
“看你刚刚的动作,如果我在那个地方下了车,你会顺路搭上路边那个红衣服的女人回市区吧?”
符游紧紧盯着司机,发现他在听到“红衣服”的一瞬间,握住方向盘的手似乎紧了一下。
“是。”司机依然平稳地开着车。“但你那会儿又说要我送你到教学楼门口,所以我就只好继续开了。”
“也许我救了你一命哦。”符游用像是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道。
“什么意思?”司机有些不耐烦。“你要是还跟我扯什么神鬼那一套,你就现在给我下车。”
“她手里拿着刀。”
“……哦。”司机有些沉默。
“你怕她拿着刀上了我的车,会对我行凶?”司机偏了偏头,看了符游一眼。
“也不全是……吧。”符游只好模棱两可地回复道。
因为那个女人手里其实没有拿刀。
符游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因为想要让司机可以接受一点而已。
至于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符游自然心知肚明。
传闻之所以会成为传闻,多少也还是有现实依据的。虽然西川大学的老校区是在荒郊野外,阳气较弱,但这毕竟是大白天,能够在这时候出现,这鬼的执念可够重的。
不过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互瞪一眼表示尊重,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符游在心里默念。
缠上自己倒是小事,缠上这个司机的话,那可就麻烦大了。
虽然自己一直在被说教,但符游对这个司机依然还是抱有好感的。这个司机很单纯,很正直,有一个不被玷污的灵魂。她想,这个普普通通的司机,还是永远活在自己的信仰里比较好。
信仰坚定的人,都很伟大。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够替司机守住这份信仰。
路的尽头,符游已经隐约可以看到那栋教学楼,看来是快到了。
“快到了吧,师傅?”符游问。
“是的,快到了。”司机的态度倒是有了明显的好转。“那边的门进去就是。因为是老校区,去上课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门卫管得都比较松。你直接进去就好。”
“谢谢啦。”符游微微一笑。“另外,其实我只是去找同学的,不是什么探险。”
“这样啊。那对不住。”司机面无表情地说。
“没事,您的思想我蛮喜欢的。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符游说了一半的话终究还是吞了进去。
因为她知道她不可能生活在那样一个没有任何神秘事物的、一切都在科学以内的理想国。
她注定是要一生和那些真理以外的,难以名状的东西,做着世人无法理解的战斗。
世人若捧她,她便是英雄,若不捧她,她便要跌落万劫不复的冢;若知她,只道她是哗众取宠,若不知她,她也得只身赴场刀尖浪口。
以前她没得选,现在其实依然没得选。
如果能够那样轻易地抽身,命运就不会被叫做命运了。
“到了。”司机打断了符游的思绪。
符游大梦初醒般,应了一声。
她掏出手机准备付钱,脸上突然又浮起一抹尴尬的笑:“手机里没钱了,我付现金吧。”
“没问题。”司机原本平稳的声音里突然多了点什么颤抖的语气。
符游掏出钱包,在抽出的一叠零钱里夹进了一张符。
“不用找了,师傅,麻烦你了。”她将一叠钱塞在司机手里,扭头就要开门下车。
司机一把拉住了她。
“怎、怎么了,师傅……”
肯定是被司机给发现了,司机多半觉得这个人有点什么精神疾病吧。符游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
没想到司机只是递过来一部手机。
符游有些意外,低头一看屏幕,是一个备忘录的界面。
她的眼神渐渐凝固了。
上面写着一行字,应该是司机刚刚才打上去的。
“你刚刚说的红衣服……”
“是不是就是后座上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