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打一场嘛再打一场~”
熟悉的武斗场内,已经是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某个眼熟的JK服玩偶兔子头这次依然在熟练的满地打滚撒泼。
让人甚至不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将宝贵的通用熟练点到了这种东西上。
而一旁的曾味辛只是淡淡的扯了扯嘴角。
“我剑的耐久快没了。”
“啊,那你的武器也太烂了吧。"一边随口吐槽,兔子头接着半是像假装恼怒又泄气似的拽了拽自己的长耳朵喃喃:"可恶,我还以为我进步了好多呢。”
突然, 她像意识到了什么,从地上直起上半身扭头,玩偶头上呆滞刻板的眼睛立马对视过来。
“不对啊,上次你那把新得的,星空棒棒糖一样的剑呢?”
还没等曾味辛牵动脸上的皮肤,她又“啊”了一声。
“难道你就这么缺钱吗?”
“嗯。”
对着她那有些古怪的语气,曾味辛算是不可置否的耸了耸肩,得到答案的兔子头猜对了又沾沾自喜的躺了回去,手脚在做起“雪天使”似的上下滑动,顿了半拍,语气又重新狡黠了起来。
“嘿嘿,那…要不要姐姐我借你点?”
默默无视她那更刻意油腻起的声调喊起姐姐的自称,到不如说过多纠结这个只会掉进这家伙的陷阱里。
但熟悉久了,曾味辛也明白,这也是这个恶劣的家伙想放松氛围,转移话题的习惯。
他又只是淡淡笑了笑。
“放心吧,欠的债马上就还完了。”
“哇哦~”
兔子头一下发出怪叫似的声音,夹杂着嬉笑,她接着更轻快的拉长。
“那我期待下次你用上更好的武器来调教姐姐喔~”
说着,她还用手捏着玩偶头像是试图手动一个媚眼。
“会的。”曾味辛说。
“没劲。”
又躺回地上的某人立马“啧”出了声,不知道不满什么。
‘我对着个兔子头能起什么劲啊’,‘谁让我是个瞎子呢’诸如此类。曾味辛想,或许之前的他也会像是这样尽显恶劣的吐槽打笑回去。
但现在……
他的目光下沉,蓦然移到了此刻那把耐久见底的长剑上,斑驳的刃面上模模糊糊出他自己的影子。
话语怎么能像是会梗在喉中,被墙隔开,吐不出的气呢?
甚至会觉着原本理所当然的自己突然那么陌生,曾味辛一直如此愈发疑惑着。
像是蒙上了层雾,他被割裂在旁,观察着自己的躯壳仍然一呼一吸。
——却始终再触碰不到。
想象中某种情绪忽然升腾,病病仍然是一如既往的言行飘忽不定的有趣。
也会在适时的时候试图以玩笑表达什么。
"抱歉",曾味辛莫名想说这一声。
可是他只听到了他微微一滞,又继而吐出的呼吸。
"话说…"病病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曾味辛这片刻的沉默,又仍是由她主导起话题,只见她整个人像是痉挛似的一寸寸从地上贴身而起站了起来。
鲜血打结在毛茸上泼撒,硕大不合四肢比例的兔子头一下下凑近,在曾味辛视角里不断放大的空洞黑瞳孔似乎是想要表现出一种认真的意味。
最后隔着一个拳头,病病顿停了下来,她向后跳去,双脚以跟为支撑翘起,手背到了裙子上,她落在了个轻柔的声调上。
"[潘凤],好像用‘喂’来称呼你的次数都比这要多吧,我一直觉着这名字老丑老难听了。"
"不过我其实也一直想问,[潘凤],与我认知中那个潘凤有关吗?你为什么会取一个这样的id呢?"
"哈。"闻言,曾味辛莫名一下漏出了笑声。
他顿了顿,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诧异了,自己的声音竟久违的有了起伏,不由地在放大,如同随意、玩笑一般的感觉语气。
脑子里却像"嗡"的一片空白,整个人像与先前割裂开来。
"潘凤,无双上将嘛,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个。"
"咦?"兔子头下意识出声。
曾味辛则又更加快了语调。
"其实就是个玩笑啦,这个梗,不是很有趣吗?哈哈!"
——
"嗯…你说的确实挺有趣的,我们也很有这个意向。"
面对年轻人焦急带有期冀的比划,在一大串的话语到令人囗渴后,久久仅保持着微笑的大肚子西装中年男人这才悠悠端起了茶杯,慢吞吞开了囗说道。
终于得到答复的年轻人眼里刚要唤起喜悦,积滞久皱的眉略微一展——又接着一顿,被中年人其后的话语止住。
画面开始变得零碎,曾味辛总是记不清他哪天是怎样一幅状态,在想着什么走出了大楼。
好像空气都变得苍涩,时间断片似的混噩,只记得种释然与庞大沉重的疲倦感涌上一切。
回到家后,他难得没有大呼小叫的捧起他心爱的游戏机,也没有往日精力过度充沛的总闲不下来想要干傻事。
他只是倒在床上,只想睡觉,沉沉的睡去。
"嗯…不过你们家这情况…都不是很好啊,一下说要取这么大笔钱先支给你,我们也很为难啊…"
"……"
"啊,[攀峰],哈哈,年轻人气盛是好事,你也确实很有实力,但毕竟你要签了合同,现在到集体中来,也属于公司名下对吧,这个id是不是有些太突出?太不合群呢?也太…"
"你…好好想想你要换个什么名字吧。"
"……"
"…"
"[潘凤]?倒是同音,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啊,你取这个名字有什么用意吗?"
落地窗下阳光明盛如晃,亮眼,却没有温度。宽大的木桌后,翘坐在真皮椅子上的中年男人抚着杯壁,终于是忍不住咧出了笑,他深吸了一囗,烟雾同视线打在年轻人的身上。
"呵呵,我希望…你能好好给我讲讲。"
无视过某种莫名紧窒的酸涩,强忍着自己不要咳嗽出声,年轻人的眸孔涣散了片刻。
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不自觉微蜷起嘴角弧度上扬,而后,他将这僵硬维艰的固定在脸上,目光沉落,他终是愈低下了头,似乎要将自己埋进那宽大木桌的阴影里。
声音已是平静。
"潘凤只是个配角,只为衬托'关羽'温酒斩华雄的神勇而存在。"
他说。
"潘凤是喊'末将领命'的部下,即使'华雄'险恶,也会奉命行事。"
他说。
"潘凤,说得有多英勇,是上将,是受举荐,结果只是吹得好听,只是个笑话是小丑,这样也既有趣又合众亲切。"
他说。
他不断地说,放低着身子,声音没有起伏。
良久,他终于听到了假惺惺也好,终于是可以落定了的答复。
"哈哈哈哈,你想得还挺多的嘛,我都不知道,好,好好干吧接下来…"
"你这笑得挺丑我挺喜欢的。"
沉默了片刻,病病撇了撇嘴,曾味辛又从沉没中上浮一点,回过神来。
对上了病病那显的古怪的眼神。
"你是认真的吗?"
顿了片刻,他点头。
"对。"
兔子头那黝黑的双眼仍是直洞洞的盯着,不语。
病病一直忍耐不住沉默,良久,她败下阵来,无奈的举手摇摆。
"好吧好吧。"再次试图让话语变得轻快。
"正好我这段时间也要去做件事,你肯定很开心吧,没人再缠着你了。"
"不会。"
曾味辛突然的话语倒让病病愣了半拍"嗯?",随即,她低下头去。
"哈哈……嘿。"
她又深吸一口气,忽然变得认真了。
"我们要,去干一件很大的事。"
"比如?"
"放很大的烟花。"
病病说着,蹦蹦跳跳的朝后跑去几步。
她回头看过来。
"我下了,期待看见你下次的新武器喔。"
曾味辛心间莫名一松,好像刚刚晦暗的回忆都模糊去不少,他立马抓紧扯起笑容。
"好。"
病病的身影活泼,他注视着她远去淡化,怔了怔,曾味辛的表情恢复往常。
他缓缓呼出囗气。
"[退出]。"
——
"嗡"
意识瞬间像趟过无边的海,恍如下一刻便要深深睡去又紧接着霎时清醒。
曾味辛早已经退出了游戏,但他只是怔怔的,注视着被封闭的黑暗,仿佛心跳声都有那么大的魅力值得恋恋不舍的聆听。
每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起来"这一理所当然的意识竟然会这么艰难,照常升起,又莫名被压下而无法执行。
哪怕曾味辛一直并不觉着任由时间自己流逝有什么实际意义,他还是只像个雕塑,沉默的凝固在了舱椅上。
"嘀嘀。"
忽然,老式手机的提示音传来,他匿于黑暗中的眸光下意识收缩一颤,重重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曾味辛有了这样频繁的习惯。
"嗤"的一声,曾味辛取下了脑袋上的头盔,腰背一阵酸锈,干涩的心脏立马加速抽动了几下,他缓缓站了起来,空虚反胃的热流随之从面庞直升头顶。
恍了片刻,略过大脑隐隐裂开的烦躁感又像绷紧似的乏力寂腻的精神感,曾味辛僵硬的脖颈扭动,牵扯起肩关节附近一连片的滞痛难耐,他的目光淡漠没有聚焦,转向到一成不变的房间内。
此刻已临近夜晚,橙灰色的余光透过常日紧闭的帘布蒙在浮灰的地板上,暗沉沉晕开在这四四方方的房间内。
桌上,手机亮起昏黄的光被搁于角落,曾味辛一直对这种老式手机的护眼、夜间模式古怪的情有独钟,亮度在最小徘徊。或许也是因为对于他,手机不是什么适合的游戏用具。
他踱起步来挪动自己,踩在地上总只觉得轻浮不实在。
脑海莫名也还困在刚刚聊天的光景里。
上一刻还是剑光绚烂,置身古典雕刻的的宏大建筑内。
下一刻却蓦然仍是落在一成不变,如可清理压缩的相似、重复照片一般,100T和100MB并无任何区别的现实中。
不止平平常常,还灰暗一片。
他之前时常因此会恍惚一下。
说实话,曾味辛早就分不清哪边是真实,哪边是虚幻了,即使把现在的这个他抹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同,曾味辛忽然又想到以前的他从没有这样想过,什么的疑惑。
不过,现在或许也没差了吧,无论在哪一边。
又或者倒不如说,现在前者才是导致了后者的"罪魁祸首";即使他出于某种执着还是很不想这样想。
曾味辛抓起手机,点开入眼便又是短短期限的催促交接,他如常输入地址,交付密令,不出一会,仓库里的东西就会同以往一般迅速的被人取走,像是不曾存在一样吧。
他七天148小时的付出,置于数据的表现存在。
而这一会,也将会是他宝贵的喘息时间。
曾味辛默默地吐出一口气,他下意识看向手机的时间,一瞬定在了上面挪不开眼。
12月22日,离十年前的那个下午还有8天,也或许是那让他远离天真温暖,不幸预始的一个日期。
也是临近这十年合同到期的日子。
"[藏品·指星针],[异化魔女之血]…,古民的研究遗迹[空间复驱器]…"
曾味辛轻轻念出声,这些
这次任务提交的道具。
是因为合同临近了,所以更要抓紧压榨吧,最近好像大多都在指名[空间]相关的高级道具,曾味辛想,这大半年来算愈演愈烈了——甚至大多时候都用上了视角监控。
与此同时,这也不断加剧着他内心的某种空洞。
像是之前,他还会想,还会盼望,合同解约后重回过往,随性又规律的那种生活,自由快乐的享受在他喜欢的游戏里,像无数个本应熟悉的一切的美好往日。
去投入,去沉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游戏总是充满渴望,满怀着初始的激情。
包括那时,得知了划时代的虚拟游戏的信息,兴奋的不停大叫多幸运,多奇迹,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会一直热爱这款始终充满未知的游戏,也自信自己能攀冲峰巅,站在游戏探索与理解的前端。
他还记着发售的那天,挨着母亲"你又把钱花在什么奇奇怪怪的游戏上"的轻训,喜滋滋的傻笑冒泡,对着安装人员"您请!您请!"
后来啊,随着不断切身体会索知到这种更丰富的自由后,他更是觉着他能玩一辈子这个,那简直整天整年都要开心死了。
他对游戏的爱,一如始终,一如往常的,历久弥新,更灿烂的热烈着。
但是,现在呀,曾味辛侧目看向掩盖着一墙,蒙尘的布,身体不受控的发颤,肺中的滞气沉落堵塞。
曾味辛憎恨着自己,这样的自己。
他现在依然能够认同能够理解那时的想法,那样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与疑惑。
和他曾以为签下合同不会影响他对游戏任何的爱,只不过是多了需要做,不得不的事。
他曾能期望,合同过后,那时光是多美好,往日依旧闪闪发光。
他曾能仍然欢笑,哪怕脱离了现实,生活糟糕无趣,游戏内不知所以的去行动,处处受限。
可他只要还能玩游戏就好,只要仍然爱着游戏就好。
可是,突然,某天,他察觉,他止不住动摇,他发现,于是之后,曾经的他很惶恐。
这种惶恐却从主要不是来自于他对真实产生的虚幻虚无感,或是对现实生活的丧失感触——而是自他讶异的发现自己,自己对一直以来陪伴他最久,他所最熟悉热爱的游戏渐渐的空洞麻木了。
甚至更令他惶恐的,察觉到这一事实时,他的内心却首先是死寂一样的平静,竟然一点、什么该死任何的感想都没有,反而还需要像是强打精神一样,顺着他应该要"正常的"逻辑去下意识,拙劣的模仿表演,来留住对这一现实的认知;对游戏产生的迷茫厌倦所应有的疑惑,痛苦,来惶恐着,他不断叫醒着自己不要睡着。
他依然能够理解并完全认同过去有关游戏的每个往日他所所有的任何想法。
但随之惶恐,变得也只是、只能够理解与认同了。
这简直如同否定了过去始终坚定深信的自己,每段经历像失去了意义而坍塌无助,曾味辛恐惧这一现实,憎恶自己的背叛,憎恶不再热爱游戏的自己。
他知道,又或许不知道这一事实的原因。
时间像是越来越快,又像无比的漫长,被重叠恍惚,而又虚假空洞的梦。
这样的问题随有关那个日期的临近,越发的剧烈不安,曾味辛从来不曾思考过这一问题,只是被着一种空虚的迷茫所笼罩。
拋去被强制赋予的意义。
他…在合同到期后,还会、还要,不,应该是还能玩游戏吗?
或者退一步讲,他还会玩这一款游戏吗?
其实游戏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曾味辛知道。
但他该怎样走出这种困境?堆积已久、持续的对于当下、未来无力感的压抑,再怎么想扬起微笑,勇气与乐观还是已迟暮。
过去这十年,每一次情绪的跌落,盲目不知为何的一日日行动扯落下意义,受限灰暗的生活,他对自我的背叛、本心偏离…这些始终缠绕着他,一幕幕攒积着浮现无法抛却。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忍耐的,只是生命中不幸不如意的插曲,事后他依然是他自己。
可却需要他提振精神,笑脸去面对,一点点去忍受,一次又一次的鼓舞自己,幻想往日与美好作藉,一日又一年的遥望变得只像是数字的日期,在漠视与麻木的边缘刺痛自己要记得呼吸,竭力去支撑走下去,走下去。
他要爱游戏。
他觉得自己想的很明白很简单了呀,游戏没有错,他只是做了选择,只是需要忍耐,这种种种本应都与游戏无关,为什么他却成了丧失意义的受害者。
可人始终是在背载着过去的自己继续前行的,他蓦然才明白。
正如他对游戏的爱组成了此前生命的三分之二,就此指引着他对未来对生活无限的期望与热爱,兴致勃勃的走下去。
关于这十年呢?
而过去已既,无可更改,人对未来的看法也取决于过往的沉积,以及当下选择以何种方式去看待去面对的决心。
经历要是真的有那么容易割舍就好了。
那至少,继续不断试着去改变当下想要来看待未来的方式吧。
曾味辛扶住墙,用力晃了晃头,攥紧拳头,指尖抵在掌心的感觉莫名能让他好些,压下陷入思绪的恶心反胃,混散的瞳孔顿时聚焦了一刹,他踉跄掀起布,灰尘飞扬,露出其后的一角。
设定集…卡带…发黄的攻略笔记…过时的一台台设备与外设…
他一一注视而过,呼呼吸吸,然后停下,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打开个像是存储邮票,印着上世纪动漫角色,裹起透明胶带加固的黑白盒子。
一台深蓝色的PSP始终安安静静的躺在其间。
曾味辛摸过那痕痕巴巴的显示屏,弹飞的LT与RT键,多次失灵后只剩下的莫名顽强的○键。
即使已经空洞的千疮百孔,可当这样看着这台童年的好伙伴,内心依然能够轻微泛起一阵温热的痒意。
关于他与游戏结缘,一切美好,组成他灵魂的开始。
年幼的他那时也会一个节点想不通怎么操作,反复来回重复像是愚蠢的卡关在跳过障碍物上数个小时。
他也还没来得及接触论坛,天真的连攻略都不会搜索。
只是那样笨拙的一遍遍按着按键,跌跌撞撞的进行着游戏。
怼着空气墙疑惑半天,不厌其烦的摔落再爬上同一个地点,到处乱窜到贴图的每一个死角似乎都那么有趣。
"你怎么天天都呆在房间里啊,是不是你爸给你买了那什么psp掌上动画机啊…"
记忆中的母亲那样年轻,随后,她察觉到了自家孩子欣喜难禁,止不住的颤抖。
"妈,妈!我赢了!我捕获了黑石头龙!"
孩子兴奋的飞奔过来,红扑扑的脸上绽开着笑,他像是想炫耀什么,极力高举起游戏机,母亲顿时怔了怔,止住了本要继续喋喋的话语。
她俯身蹲下,看着屏幕上那倒下的庞大怪物,擦拭着双刃伴有似乎是猫在跳舞的战士。
她挠了挠头,这是啥?
但是视线又随之专注在了孩子的脸上,她也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双手从腋下将孩子抱起,孩子小小的手上捧着大大的psp。
母亲声音温柔。
"好棒哦,仔仔肯定付出了很大努力吧,真棒!"
"嗯!"
看着如此的孩子,她的神情也更染上同样的喜悦与激动,她扬起声,转头向外。
"孩子他爸!快来看啊!仔仔他打败了黑龙!"
"啥…啥啥啥?"
随后急忙闯进来的父亲先是看了看俩人,扶了扶眼镜,这才看到孩子那举起的游戏机。
他盯着屏幕看清,一下子变得疑惑,又顿时目瞪口呆起来。
"我去!黑曜碎石龙?!"游戏正是他重又下载在psp上,还没来得及继续玩的怪物猎人3G。
而这,正是其中最鬼畜,最变态,最让人"印象深刻"的Boss。
可是…
他看了看自己手,有些难以置信起来,吞了吞唾沫,他玩了有四百多小时了吧。
又看了看自家五岁的孩子,只觉怀疑人生。
转而莫大的惊喜与震撼涌上全身,像是比自己战胜了黑曜碎石龙还要激动兴奋的。
他抱过孩子举过头顶大笑着。
"厉害!我们家仔仔就是厉害!这么难的怪物都能打败,仔仔,你今天想吃啥吗,我们要好好庆祝下!"
一旁母亲思忖了片刻,还是开囗道。
"仔仔啊,你很棒,但你一直玩也不大好,眼睛是不是会酸呀?妈妈支持你玩游戏,但也可以多和爸爸妈妈一起多出去玩玩好吗?等会我们一起去户动公园好不好?"
"好~"
又看向父亲,孩子美滋滋道。
"那我正好要吃好吃的大鱿鱼。"
"好好好。"
父亲的嘴角似乎都要扬上天去,还沉浸在某种喜悦中。
孩子依依放下了PSP,一家三口向外一同走去。
远远地,充满着欢乐与温馨的声音传来。
"老姜啊…就是那个,你玩到哪了?啊?连我家仔仔都过了黑曜碎石龙了…"
"你过来下,你不是说,这是你买来给孩子看动画片的随身机?我就说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按钮是干什么的…"
"老婆!老婆我错了!"
……
这段记忆像是历久弥新,处处浮现在曾味辛的童年之中。
他越发爱上了游戏,投入其中一个又一个的游玩钻研,开始分享编写起攻略,不知不觉间拥有了一众网络好友,莫名被称呼为大佬,孜孜不倦的去游戏,为了更好的游戏而去锻炼思考学习,此外就是悠散的慢慢体会生活,人生似乎是这样简单重复却永有期待。
而一旁同时始终有着虽不了解,却始终会去倾听,鼓励并支持着他的妈妈,与和他常常一同游戏,像是朋友打趣搞怪的爸爸。
"哈。"
曾味辛从回忆中过神,他前几年很经常陷入在回忆里,这几年倒莫名渐渐不愿想起似的。
他将PSP牢牢捧贴在胸膛上,仰头闭上眼睛,传导而来着"咚,咚"的心跳声。
脑海里又忽然浮现出他之前在游戏里,不间断任务的闲暇,算是苦中作乐?他奇怪的沉迷上了采集与做饭。
那热乎乎的面汤,醇厚在唇齿间,虚幻的游戏内经由他手,一步步的过程制作,不一样的感动与放松,新奇与喜悦。
啊,好像这件事也忘了,已经大半年没有钻研"游戏厨艺"了吧,之前想试试烤棉花糖来着?
光怪陆离的遗迹内,一个又一个托载着他人不断向上抓向星空的白骨雕像旁,记载的竟然不是什么奥秘,而是有关如何不烤焦棉花糖的严肃记录。
曾味辛睁开眼睛,艰难着忽然扯出一丝轻松的笑。
心脏迟钝着又清晰可闻的跳动了几下。
他无意识的喃喃。
"真是的…"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身体似乎莫名有力了不少,轻盈。
目光扫过不远桌面上代替能量饮料所用的白糖与水壶。
摸了摸干瘪而不自知的肚子。
"去以前的老地方吃点好吃的吧…有多久没去了?话说这几年物价好像涨得越来越快了来着?"
他又自言自语着,迈起步子,一把拉开了厚重的帘布。
此刻窗外远处硕大的夕日于大厦顶角没下一大半,有种安宁的美感。
"呼。"
默默注视了片刻,曾味辛长长喘过口气来。
"再撑会吧,只剩几天了…"
果然啊…
他想。
他还是想或试着,依旧想去继续游戏,他还是,想要去爱游戏。
割舍不了,这是他迄今唯一的意义,也想不到他还能对什么拥有这般的意义了。
再努努力吧,坚持住自己。
不过…或许之后他会换种玩法?
曾味辛目光一闪,又转而低低的笑了笑,便止不住咳嗽。
他一下躬住身子,好不容易从那种身体内部的撕裂感中缓过神来。
口中从模糊起传来一股腥锈,他看见手上的一抹血色。
曾味辛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自己的胃,还好,没有什么不适感,他呼出口气,只肋骨内部传来的涩痛在蔓延。
不影响他去吃好吃的。
算是欣慰的又扯了扯嘴角。
不过啊,他自小坚持锻炼了二十年的身体,是什么时候出现起了这些他从不担心困扰的问题的呢?
回想这近几年,之后也不知道再练不练的回来。
但总之,应该会重新越来越好的吧。
曾味辛再度缓缓直起身子,他向旁正欲迈开步子。
"嗡"
突然,他的大脑直冲进一片空白,膝盖上方像脱了力,一股踏空感传来,世界一黑。
咦?
没等他疑惑,回过神来时自己整个人已经跌倒在地,下巴像是破开了囗子传来痛感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心脏像是在告急似的疯狂刺激抽动,带来一阵阵逐渐变弱的支撑力。
刺耳的电子AI音霎时于房内响起。
"警告!警告!客户出现急性心肝衰竭,正在为您联络私人救援小组…"
"嗬嗬…"
曾味辛下意识想要出声,这才发现浑身上下竟然这样虚弱泛痛,像身处深海,意识越发清醒,却像障隔于肉体之上,声音不成调。
"未知错误!未知错误!路线规划失败…无人应答!繁忙!繁忙!"
机械音在一连串的刺音后又突然停了下来,变为一种柔和的语调。
"非常抱歉,这是我们的失职。即将为您发放八折系列合同服务优惠券,继续请求请按1…"
你妈的!曾味辛无力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情绪更多,心脏反倒更深深像被捏了一下的痛,他连忙抽动全身的力气,手颤颤巍巍的将手机取出。
趴在地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话页面,他死命伸直手指。
1……
2…
0的按下去。
"世界で一番おひめさま~
そういう扱い 心得てよね~"
随着蓦然变换的界面,响起的美妙歌声,正欲落在呼叫键上的手指突然就变成了接通。
这用了二十年的电话铃曾味辛是头一次觉着如此刺耳。
此时他的手一下像被抽失力气落在一旁,他使劲想提起力来。
通话者正是他的油腻**上司,那种自鸣得意的太监腔调开始不断从中传出。
"小曾啊~你知道[传承书]吧,有人找到了这个道具,我们也觉着你很适合这个人选,怎么样,给你最后个任务,只要把你的账号使用[传承书],咱们的合同甚至都允许你提前结束…"
"你妈!!!!!!"
突然又猛提起力气,曾味辛怒吼出声,一拳落在了手机上顿时只剩"滋-滋滋"的乱音随后黑屏。
"哈…哈哈。"
他止不住的喘气,喉间又是腥辣辣的痛延伸,他忽然这样瘫倒于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妈!你妈!你妈!你妈的!!!
[传承书],将账号清零来化作一套技能树,职业前缀的道具。
啊,我不是对游戏丧失感触了吗?我早就该想到的,当初做出选择的时候不就已经知道了吗,这样不也挺好的吗,有什么好气愤的。
曾味辛的声音渐渐落了下去,夕阳的余光移走在他的身上残存温暖,他突然平静了下来,沉默的喘息良久,直到身体如失去感触,一切轻飘飘起来。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意识从那种异样的清晰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死亡是这样的吗?
曾味辛想,他要死了,人唯独对着死亡有着无法动摇怀疑的强烈直觉。
但,还是…
曾味辛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思想一片空白,他莫名发现他的手中紧紧攥起了怀中的PSP。
啊。
他下意识的将其抽出,死死盯着那漆黑的屏幕,毫不犹豫的,他搐动的手向前伸出,曾味辛艰难的想要按下那小小的开机键。
戳,落空,神经像丧失了控制,颤抖,颤抖,左手无力的握住右手,对准再一按,却只是一脱力,将PSP推远了一些。
啊,啊。
曾味辛竭力试着想要向前爬出,下半身却已经像死寂一样沉重,他死死蹬直脖子,手臂拼命哆嗦着的贴伸要去够着。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身体动起来啊。
可最后手也只是轻轻的落在地板上,指尖悬停在离机身一线,始终差之分毫。
啊。
他定定盯着那漆黑的屏幕,莫大的某种失落与绝望不甘顿时将他笼罩,手掌握缩起握成一团抵在地上。
为什么啊…我只是想,我只是想……
头颅垂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曾味辛瞪大着的眼睛越发暗淡,无神的只映着扬起的浮尘,恍惚,恍惚,抽离。
"叮"像要沉入最深的海底梦乡,忽然模糊近幻的声音阻断了残蚀下的思绪,阖至一线的眼底一转,一枚银白色的硬币咕碌碌的闯入了他的视线,曾味辛看见了自己松开趴落的手心。
哪来的硬币…
……无尽街机厅?
他下意识想到那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地方。
"嗡——"突然,像是平常本就时不时冒出的杂音异常尖锐刺耳割破上涌,钉子狠狠钉入脑门一样,意识顿时被碾碎,曾味辛身体一下颤栗,不受控的直起上身,喉咙随之"啊——"的同杂音频率高昂——更高!
直到仿佛哪里远远传来什么破碎开来的声音,蓦然直逼的噪声瞬时按下静音,又浮出水面,四面八方的声音传来,视线里的整个世界像顿时清晰深刻起来,一切感知被拉长伸远。
他恍恍转头下意识看向了窗外。
嘈杂而充斥激动愤怒的声音如山,不远处下方的路上游荡着高举着牌子和拳头像正在大喊着什么的人群。
有模糊的人影一飞掠上高空,庞大的飞艇随之冒烟下坠。
大厦的阴影自云层上遮天蔽日的垂下。
其一旁的天际边上,一道黑紫色的光亮像是口子般缓缓撕开。
恍如隔世,曾味辛嗫嚅着嘴唇呆过神来。
这是什么……死后的幻觉吗?
既像他生活的世界环境,又,陌生至极。
城市里…不一般都是很安静的吗?
咦。
他奇怪的愣神。
他是什么时候起,为什么他会觉得——城市是安静的。?
"唔呕!"曾味辛直弯起身子,炸裂的头痛感又开始嗡嗡作响,他强抵住这种眩晕反胃。
奇怪的片段抓不住,零碎的莫名在思绪中掠过起伏。
伴随着挤压似的胀痛,上空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猛然直冲天灵盖,随后往身体里急汹汹的沉落,"咚!"他的四肢顿时死死贴在了地上,重力的存在一下放大到要令人窒息!
喉咙里无意识的低吟止不住漏出,浑身似乎要烧起来一样炽烫,每个细胞都传来着越发强烈的撑胀感,像是血液要从皮肤冲出一样。
龙化——
兵解万千——
虚无之噬————
莫名其妙却又熟悉的声音伴随一串串低声密匝的杂音一齐挤在脑海里。
曾味辛意识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睛一瞬化为竖瞳一瞬又烟消云散如常,周边的空间扭曲着光线,晦涩的混噩起来,他只感觉什么什么什么的一切缩成一团快要把他给撑炸了!
呼吸越来越急促,鼻血止不住开始淌下,他的牙碎咬在一起,目眦欲裂,视线里染上红色。
痛!痛!
没法操控任何自己的想法,只有直觉一个念头声音在疯狂摇荡大作。
不够——还不够!
——
"…我一直觉着官方设定的[魔女]这个种族太神秘了……她们,哪怕是已经探索到了这个地步,都还是太少见了……"
"可你看看这个…我只能勉强翻译出第一节,甚至,我试着按上边记载的去发动,结果连我全部的魔力连这[祭品]条件的一角都没有触动到…你敢信吗?"
"这游戏的[咒术],不是公认到头了吗?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颠覆的…"
"[魔女]……她们究竟是什么…"
"哦对,这边有记载了,这个系列法术叫————"
————
"万物归一————"
久远的回忆莫名于这时浮现,平静安稳的被叙述,与记忆中的那个声音重叠起来,曾味辛轻念出声。
仿佛这样的一句话有什么魔力似的,他的身体浑然一轻,意识强烈的鲜明起来。
"其一…"
声带像是急弦一样鸣动,从喉间窒紧的气息自舌根每一处滚驰至舌尖,每一寸蕾芽都仿佛活过来了在欢呼,齐齐扭向一个方向,落在最后一个音符上。
"<盐>"
音节吐露的一刹那,世界好像凝固住了,那股无形的力量好像瞬间有了去处,曾味辛全身卸力一松,他短暂的意识回神,急忙去捞地上的PSP,开机,注视着那开机动画亮起白光,曾味辛像个孩子轻轻笑了起来。
"砰!"下一刻,他的脑袋霎时炸裂成花,世界自极静漾开的水波颤抖起来,双手倒向天空,白与红的混合裹挟着他的眼球向下溅去。
"……苦难劳累总会过去,日子会越来越好…又将是新的一年,让我们携手共迎2031!"
甜美的AI主持人正在离子投屏上播报。
"轰!!——"他看见远处中心城的高塔大厦上,那冲天而起的火光。
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
他的眼球弹起,那枚银白色的硬币不知何时出现在其轨道上。
轻轻的擦边而过,眼球滚落于地,"叮"硬币被高高
的抛起,正与反的刻面在光影间飞速翻转。
"咯咯"一圈金色虚影悄然其上,好像有一张嘴从硬币刚出现的裂缝中浮现,猛的将银色吞噬,组成一个戴着桂冠的女子头像。
她咧开了笑容。
硬币无声的落下,正巧掠过荧幕上显示按○继续的白光,直直压在○键上。
屏幕闪烁。
一切五颜六色的光景被定格,世界恍然皱起如一张纸,被四面八方揉成一坨球。
再摊开,整张纸被翻过面来,其上光洁依旧。
除了一个微不起眼的小孔。
夕阳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