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过后,不但没有带走天上的乌云,反而积蓄了更多浓密铅云。
巴鲁特从来没有遇到过连绵一周的坏天气。
朝阳之光被乌云屏蔽,宽广大地仍如寂静的夜,巴鲁特凭借多年养成的生物钟在清晨醒来,身旁的马儿朝着主人抬头发出哼哼声,像是早晨苏醒的问候。
巴鲁特掀开身上的毛毯,这个保暖物品摩擦身体的声响激发了她新一天的感官。
赖以为生的长剑没有如往常一般拿在手里,巴鲁特坐起来环顾四周,小队的其他人并没有醒来,她安下心来解开最外层的外套。宛若进行神圣使命一般,她用力缠紧胸口的裹胸布,这帮助她成为理想中的“男人”。
一想起之前镜子里的那个金发小妞,她就忍不住想发笑。这份沉睡已久的心情终究还是萌发了新的嫩芽,只不过这份念想被女孩埋藏心底,巴鲁特是个战功不凡的佣兵,而不是一个懦弱无能的金发女子……
湿冷的寒冬之风带走了身体表面最后一丝温热,她不禁发个了颤,赶紧将外套披到身上御寒。
她自愿加入民兵队的侦察小队,五人的骑兵队为一组呈扇形向外发散,像他们这样的五人组还有四队,大多数都是马背上的好手。
谨慎侦察是军队全员安全的重要保障,巴鲁特深知自己肩负重大的侦察使命,五人组之间的火柴堆燃烧殆尽,升起的黑烟昭示火堆燃尽不久,其余四人鼾声大作,一点没有侦察斥候的警戒本能。
巴鲁特无奈,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把每天都当做最后一日,时刻精神紧绷的她常被人戏称是不懂享乐的苦行僧,当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顽强的佣兵不是男人,若是他们知道眼前任凭别人调笑的过人佣兵其实是个女孩,他们一定会害羞得抬不起头来。
她站起来,稍微补充一些面包和热水,然后挥剑给自己热身。身子暖和得很快,她向北行进百步,皮靴踩踏泥地的余音在林子里回荡,直至确认队友看不清她的身影,金发小妞才放心脱下裤子方便……诸如此类因性别带来的麻烦太多太多,但她仍然咬牙坚持。
她常警告想要放弃的自己:如果你想躺入男人怀里撒娇,那就尽情做你的小妇人吧。
巴鲁特料想命运想将她击败,但她偏偏不想让命运如愿,为何女人就得老实待在家中相夫教子,日日面对毫无止尽的家务?若是家中的母亲和姐姐都会战斗技巧,那惨剧也许不会发生……
岁月使她成长,刀剑磨利了她的棱角,她明白自己只是在强撑前行,忤逆命运并不明智,她也想停下来歇会儿喘口气,佣兵生涯快让她窒息……
好在打完接下来的一场战争,她就能好好休息一场,她觉得自己或许能在塔克村迎来不用日夜担惊受怕的新生活……
巴鲁特拿出指挥官分发的单筒望远镜,有了这件战场利器的帮助,侦察小队的侦察半径比过往扩大了数倍,这不仅提高了斥候的生存率,更增加了发现敌军踪迹的机会……
两天的时光飞速流逝,她一路上从未见过任何有关伯爵军队的旗帜,就算是黑狼斥候也不曾出现,仿佛伯爵根本没有出兵前来一样。
她抬起望远镜向前方望去,经过镜片加工的视野里遍地廖无人烟,唯有稀少的野兽在林间穿行,望远镜向旁边移动……
那是……骑兵!
巴鲁特惊奇地发现三个骑兵向自己的方向赶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五骑座狼。
战马和巨狼背上的五个兽人明显不是一伙,前面的人类骑兵似乎发现了巴鲁特的踪迹,前者急切地摆手,手里拿着一个类似信件的物品,嘴里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狼骑追击人类骑兵显然不是偶然事件,追击者的背后也没有大军跟上的迹象。
巴鲁特已经是拥有数十次军旅生涯的老手,她明白眼前的事态并不简单!
五只座狼能把侦察小队的五人撕个粉碎。
“敌袭!”巴鲁特汗毛竖立,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她飞一般地往回跑,路上还不停大声呼唤叫醒队友。
“快起来!是狼骑兵!”巴鲁特奋力摇醒几个鼾声不止的士兵,连忙冲向自己方才睡着的位置,翻找上面分发的炼金宝具,还有自己的剑。
假如佣兵忘了自己的剑,那她已经不算是合格的战士了,巴鲁特发现自己变了。
队友们纷纷苏醒,他们听见了巴鲁特的呼喊,眼见一个平时镇定自若的剑术好手都如此慌张,他们便毫不迟疑地迅速整备。
他们一边穿戴皮甲护具,一边向敌人来袭的方向观望,在场的其余四人几乎持有同样的想法:面对狼骑兵怎么办,什么也别想,赶紧骑马逃跑,绝对不要回头。
一名队友诧异巴鲁特并未**战马准备逃离,“你在干什么,巴鲁特!”
巴鲁特借来队友的长弓和装满箭矢的箭篓,不慌不忙地爬上一根粗壮的大树,“如今你所见,我打算留下来迎击兽人,那些骑兵肯定带来了什么东西,我想尽可能抢回它们,或者也能为你们回去报信争取一点时间……”
“你以为骑兵喂饱了巨狼,这群畜生就不会撕碎你了?”
“它们会杀了我。”巴鲁特已然爬上树枝,潜伏在一个角落,“但是——多年的佣兵本能告诉我,错过这些骑兵,我们会错过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足以让我们后悔一生!”
“你这蠢蛋!”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骂道,“哼,那我留下来陪你,我的铁剑还没有生锈。”
“我也留下来,我不想留下遗憾。”
“算我一个。”
“我负责将情报传递回去。”最后一人翻身上马,郑重地向队友告别后,他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目送队友离去,巴鲁特回头用望远镜观察前方态势变化——一名落单的骑兵被座狼追上,与战马并排奔跑的巨狼突然前扑发动袭击,将战马扑倒在地,马背上的骑手没什么好运,他被跟上来的巨狼活活咬死。
第二位骑兵自知战马跑不过巨狼,于是毅然挺身而出,朝着其他的方向奔走,他的目的很明确,想要为持有信件的骑兵引走多余的追击力量。很显然,他做到了,四名狼骑将人、马吞没,即便是透过一个小小的镜片观望,巴鲁特依然能想象出骑兵死前痛苦的悲鸣。
狼骑兵很快重整态势,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最后的骑兵身上。
双方的距离不断在缩短,但他们并不满足于追击猎杀,而是抬起手臂,召唤小型魔法阵,激发出魔光绚丽的杀伤魔法。
一杆冰矛刺穿了骑兵的胸膛,骑兵差点坠落马背,顽强的意志促使他留在战马上。
前方有人能接收重要的情报,他珍惜地将信件护在怀里,像是保护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不受伤害。
诸多魔法在他后背开出血洞,鲜血四溅。
只能远远观看的巴鲁特恨的咬牙切齿,狼骑兵在狩猎,他们把人族骑手当成了林中野兽,毫不怜悯地玩弄他的性命。
巴鲁特只能默默在远处为骑兵祈祷,祈祷他能赶到小队做好埋伏的林子。
短暂的行程在此时却显得格外漫长,寒风吹得稀疏的树叶沙沙作响,巴鲁特似乎听见了巨狼的嚎叫。
直到兽人呜呜大喊的声响临近听觉范围,巴鲁特拉弓搭箭,对准了最前方的一个座狼背上的兽人,直到骑手的战马冲进林子,她才射出那饱含愤怒的一箭……
箭矢直接刺入了兽人胸口,其余的战友犹如听到冲锋的号角,一个个怪叫着从林子上方跳下,巴鲁特不甘示弱,使用魔法唤出冰晶覆盖半身,并用坚硬的冰晶做护盾猛然撞向死去兽人的座狼头颅。
俯冲的力量很强,但这样仍然只是将巨狼封锁了十秒的战斗能力,它很快便会恢复杀戮本性。
周身杀声震天,巴鲁特拿长剑给倒地的兽人补了一剑,十秒的时间就此流过,双眼充血的巨狼愤怒于主人被杀,它嚎叫着扑上来。
巴鲁特使用炼金道具爆发出浓密的烟雾,然而巨狼的狰狞狼头还是从烟雾中飞速袭来。
佣兵的本能救了巴鲁特一命,几乎是看到狼头的瞬间发动的冰晶覆盖了左臂和肩膀,巨狼的咬合力超出了巴鲁特的想象,原本坚硬如铁的冰晶碎成碎片。金发佣兵瞬间反应,用自己的长剑径直刺破巨狼的头盖骨,刺进了畜生的脑子里。
趁着巨狼发疯摇摆身子,巴鲁特穷尽力气拼命搅动手中长剑,力图保证自己的战果。
左臂被狼牙刺伤,几乎没法再次派上用场,巴鲁特毫不在意地冲向自己的队友,利用魔法之力帮助队友战胜了其余的座狼……
这是一场苦战,四人损失了两人,还有一人重伤,巴鲁特自己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不过战果颇丰,敌军狼骑全员战死。
“临死前,我想喝一杯热酒。”重伤的中年男人朝着空中挥手,他的双眼在刚才的战斗中报销了。
巴鲁特没辙,只能给对方递上一杯热水。
“味道真好……若不是亲身尝试,我或许一辈子都不觉得自己能杀死一对狼骑呢……”
中年男人的动静越来越小,最终归于平静。
他走了。
巴鲁特来到早已停下步伐的骑兵身边,骑手已经死去,但手中的那封信件仍然死死握着,巴鲁特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重要信物从对方手中抠出来。
信上的内容让她神经再次紧绷,她慌忙整理战友的尸身,便匆匆跨上战马赶路,左臂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哪怕她死,也必须要将这个重要的情报传达回去:“白镇陷落,伯爵的联军正在围攻黑石镇,边境急需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