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平稳下来的思绪，被程瑜一句话又给搅浑了，陆之南感觉自己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倒不是他抗压力小，而是程瑜行事总是在他的认知以外。
高三毕业的暑假，他给程瑜当了一段时间助理，知道她对于工作是极致的严谨，开会忙到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连轴转的出差导致水土不服，发着烧也要去处理工作上的事。
正因知道这些，陆之南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反复确认自己没听错，确认自己明白话里的含义后，他却没有感到任何的愉悦，相反，他甚至起了惶恐之意。
惶恐程瑜会耽误公司里的事情，惶恐自己给她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样的惶恐之下，他抬头，想要谢绝这份好意。
即将脱口的话，在陆之南对视上那双潋滟明眸时顿住了。
程瑜的眼睛不论何时都是好看的，笑与不笑都各有风情，她若是愿意，仅一个眼神，都能勾得人心甘情愿的为她赴汤蹈火。
陆之南是个俗人，还是个年轻的俗人，他没有资本也没有能力去无视她的目光。
他在程瑜的目光中看见了熟悉的光彩，知道自己要说的可能会成为废话。
就算如此，他依旧不死心，依旧想尝试着劝她改变心意。
可是唇瓣在程瑜的注视下，抖了又抖颤了又颤，嗫嚅了半天，最终只说出了两个字。
“谢谢。”
想说却没说出的话，像是一根鱼刺卡在陆之南的嗓子里，吐不出咽不下，只能皱着眉强忍着它带来的不适感。
一直盯着他看的程瑜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见他唇瓣紧抿成一条线，一副有苦无处诉的模样，程瑜唇角勾了起来，软舌抵在牙尖处磨了磨，借此压下心中泛起的痒意。
“真想谢的话就好好养病。”程瑜拿起桌上的洗干净的苹果和水果刀，“我可不想陪着你在医院里过年。”
陆之南张口欲要回她，就见程瑜右手拇指抵着刀背，用力一推，刀刃划破果皮，连皮带肉削下一块。
程瑜生疏的动作让陆之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她下一刀削下的不是红色的果皮，而是白嫩的皮肉。
以防祸患发生，陆之南抓住时机，伸手到她面前，温声道：“我来吧。”
看着眼前干净修长的手指，程瑜微微蹙了下眉，然又很快舒展开来，眼中随即蕴起了笑意。
接过来后陆之南握着刀，动作轻巧而快捷，没一会儿果皮连成一条脱离了果肉，切下一块果肉用刀尖插着，想也没想地递到了程瑜手边。
借此机会，他抬眸偷瞄了眼程瑜的脸色，看她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便尝试着解释横梗在两人间的问题。
“对不起，元旦那夜，我......”
原本春水盈盈的桃花眼，因他这一句话，转瞬冷结成冰。
他不提还好，程瑜可以当作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可他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上赶着找死啊。
深藏心底不能示人的那些浊恶，翻腾着犹如烧沸的滚水，在它即将扑沸出容器时，理智的冷流注入其中，平稳住了它。
望着缠在他头上的纱布，程瑜想，何必要急于这一时，毕竟他们啊，来日方长呢。
两指轻捏将刀尖上的果肉取下，抬手，果肉却没进到程瑜的口中，而是被她捏着送到了陆之南的唇间，让他说不出话来。
“削给你吃的。”程瑜站起身，面容平静，“我还有会要开，你好好休息养病吧。”
陆之南怔然看着空荡的椅子，过了会儿回过神来，感受到了唇齿间的清甜，这才想起刚刚切下来的那块果肉进了自己嘴中，轻轻一咬脆甜多汁。
甘甜漫溢，冲淡了不安的心绪。
...
接下来的几天，病房内一片祥和。
程瑜忙着公司上的事从早到晚，陆之南也不打扰她，靠坐在床上找了些专业资料视频研习，自己尝试着编写代码。
两人只有在吃饭休息的时候聊上几句，很平淡的相处，但谁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其间，梁浩宇和杨秘书来过几次。杨秘书是来给程瑜送取东西的，梁浩宇则秉着热心肠，过来替陆之南消烦解闷的。当然，后者并不太需要。
这日，病房门被人轻轻敲响，程瑜戴着耳机在开视频会议，陆之南起床开门，见到来人他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回身到床边坐下。
关上门，梁浩宇轻手轻脚的跟在陆之南身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拿起一个沃柑丢给梁浩宇，陆之南问：“怎么又来了？”
接住果子，梁浩宇边剥边说：“下午的车票回家，走之前不得来看看你吗？”
进门到现在， 他扬着的眉尾就没放下去过，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他高兴的事，于是陆之南也没跟他打岔，直接开门见山：“说吧，啥事让你这么高兴。”
剥果皮的手一顿，梁浩宇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有这么明显吗？”
“嗯，就差写你脑门上了。”
梁浩宇：“...”
“好吧，是有两个高兴事。”梁浩宇歪头瞥了眼程瑜，见她注意力都在工作上便放下心来，压着嗓子继续说，“我听说，我听说你做手术那晚，谭言那狗崽子被人给打了，命根子都给打坏了，到现在都下不了床。”
闻言，陆之南目光一凝，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只是还没等它成形，梁浩宇再一句话就给它打散了。
“要我说这就是报应。”
“嗯，说说另外那件高兴事吧。”对于谭言的遭遇，陆之南内心没什么感触，不会同情，也懒得奚落。
话题一转，梁浩宇脸泛起了红光，扭扭捏捏地说着几个字：“那个...我，我，我谈恋爱了。”
“啊？”这下轮到陆之南瞪大眼了。
“咳咳。”手攥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两声，梁浩宇咧着嘴，“前天晚上于然然跟我表白了，我答应了。”
看着对坐人诧异的眼神，梁浩宇也没卖关子，一口气说完了前因后果。
听完他说的之后，陆之南面上的诧异转变为笑，贺道：“恭喜啊，你那消失的春天又回来了啊。”
梁浩宇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活像只开屏的孔雀，炫耀着自己现在的幸福。
两人又聊了许久，不过都是梁浩宇在说，陆之南时不时回应他两句。
“我跟你说......”说话间梁浩宇忽觉一阵冷寒，抬眼望向寒意投来之处，他喉头发紧直接改口，“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火车了，年后见，别送了。”
陆之南话还没说呢，面前的人已经没影了。
过了几天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医生帮他把线拆了。原以为拆了线就能出院，没曾想程瑜不允许，说再待几天观察观察。
一月中下旬的江城阴雨连绵，灰蒙的天空笼罩着整座城市，散发着无形的压抑感。生活受到天气影响到人们，无一不在期盼晴天的来临。
老天像是听到了人们的心声，在临过年前，派那晴日暖风来人间走一遭。
两人早上都醒的早，程瑜是有工作要忙，陆之南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早起来洗漱吃完早饭，便开始了学习。
沉浸式学了两个多小时，陆之南放下手里的笔，闭上眼转动脖子，借此缓解脖颈处的僵硬。等疲劳感消退后他睁开眼，发现今天的病房较于前几日亮堂些。
“出太阳了吗？”
为了印证想法，陆之南侧头看向玻璃窗，果不其然，大片的暖阳透过干净的窗户铺洒进了房间。想法印证完了，他却迟迟没有收回视线，出神地看着坐在窗边的人。
程瑜端坐在书桌前，神情专注地处理着工作，修身的羊毛衫完美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海藻般的黑色长发被简单绾起，显出几分随意和自在。透窗而来的明媚日光落于她身上，宛若一件精美玉瓷被描绘上了金丝线，无暇之上再添瑰丽。
程瑜的魅力就在于此，无论是何种情形何种装扮，她都可以展现出独属于她自己的气质，夺人眼球，让人赞叹。
或许是目光过于直白，被程瑜察觉到了，见她有抬头望来的趋势，陆之南连忙撇开眼，拿起床桌上的书翻看起来。装模做样看了一会儿后，他放下书，想，自己也没做什么啊，干嘛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啊？
为了表明自己内心坦荡，陆之南抬头重新看向书桌处，然后...他后悔了。
猝不及防的对视令他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程瑜还没将注意力转回到工作上，更没想到被抓包的窘迫感还没来得及出现，就见她对着自己勾了勾食指，无声说了两个字：
“过来。”
犹豫片刻，陆之南起床穿上拖鞋走到书桌旁，视线先划过桌上的电脑屏幕，见视频会议还开着在，他便没再往前挪动，站在摄像头范围外静静看着程瑜。
对于程瑜这道指令，陆之南没有多想，也不来及多想，只当她在开会不方便，有什么事要自己帮忙。
程瑜自然发现陆之南是有意和自己保持距离不发一言，但也知道他这样是因何而为，故也不恼。将蓝牙耳机摘下丢在桌上，脚尖点地微微用力，办公椅便朝着左侧九十度转了过去。
微仰着头看着面前人，程瑜再次抬手勾了勾，示意他靠近过来。
被这么一双清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陆之南生不出迟疑，上前一步俯下身子，却依旧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避免入镜。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程瑜目光沉沉，而后忽然伸手掌住他的后脑勺，轻柔却又不失力道将他向前压来。
陆之南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毫无防备下便顺着她掌心的力道向前跌去，直接撞在了她的怀里。还好最后他找回了一点身体重心，应该没有将她撞疼。
两手摸索到椅子的扶手，陆之南刚想借着力起身，就被吹拂在耳边温热的气息定格住了。
右手在他后颈上摩挲，红唇凑到他的耳畔，程瑜挑眉轻笑，呢喃诱哄，“好看吗？”
落在耳边的声音极轻，轻到但凡他恍一下神，都可能错漏这三个字。虽没漏听，可他还是被这轻若鸿毛的话拂乱了心神，
许是因为自己自以为掩藏的很好的小动作被人看了个透彻，亦或是这时隔许久的近距离接触。
心下一阵慌乱后，陆之南霎时又感觉到了不好意思，控制不住的热意从脸颊蔓延到脖颈，脊背僵直宛如木头。
与他耳鬓厮磨的程瑜当然发现了他此刻身体的异状，也明白这人是在害羞。不过她既然起了坏心思想要逗弄他，就没想着轻易放过，见他不说话便得寸进尺地磨他。
柔弱无骨的手心沿着他的腰线向上，无规则地抚挲着他宽阔的背肌，随后偏头咬住那红得像是要滴血的耳垂，问他，“怎么不说话啊？”
陆之南浑身一震，软烫的耳垂被程瑜抿在舌尖，重重地吮抿起来。
喉间变得干涸，半晌他才发出一声，“嗯。”话声方落，湿热的触感就离开了耳间。
当陆之南以为自己算是过了这磨人骨挠人心的难关时，程瑜又在他额角印上了一个吻。
温热清浅，一路流连。
从额角到眉尾，从眉尾到眼下，再到鼻梁，程瑜每吻一处，便问一句，“是这里好看？还是这里好看？”
至此，陆之南方才明白她是在逗弄自己，可明白又如何？到底还是束手无策。
他清醒，却又沉溺。
沉溺于萦绕在鼻尖的淡香，沉溺于久违的亲昵。
然这沉溺很快就被突兀而起的声音给打断了。
循声而望，才发现原来视频会议还没结束，蓝牙耳机断联后声音便从电脑自带的扬声器里发出。
屏幕上好几个视频框，框里的每一个人都把目光放在摄像头处，端着一副认真倾听思考的模样。
明明知道他们盯着看的不是自己，明明发现了右下角摄像头选项显示的是未开启，可陆之南还是感觉到十分的不自在。
想着眼下他和程瑜的勾缠，再看那一双双透过屏幕直视而来的目光，他脑中顿然升起一种错觉。
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偷情。
这想法一出，他把自己都给惊到了。
怔然片刻，他移开眼，止住了脑中的胡思乱想。可还不过三秒，被他强压下去的遐想，就被触在唇角的温热给重新挑了起来。
好近...
近到只要他稍微偏一下头，就能吻上那片柔软，尝到那份清甜。
但他却不敢动，不仅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只有垂眸而望的眼睫在情不自禁地颤抖。
“程总，您怎么看？”
原本眼含撩拨的程瑜，被这视频会议主持人一句话拢回了心思，脸上的笑散了去，松开搭放在他身上的手，椅子转正坐直，谈起会议内容，言语犀利且一针见血。
程瑜被工作转移走了所有的精力，覆在他身上的那些“压力”也随之消散，可陆之南却没感觉到 轻松。
相反，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钻入心脏。
怔愣半晌，他明白过来，是...
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