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星幽明，寰宇昏暗，茫茫混沌无归处，寂静的狂澜撕碎了六合，天幕崩碎，壁垒有缺。
炸裂的银蛇好似铺开的天网，无形之质顺着接连太虚之阙倾泻，世界震荡，众生惊惧，天机狡变，衍道迭起。
昏溟沉降间，一束轻盈如婵溪的光与无垠混沌交融，逆流而下居于空濛云上之山。
......
中州，观星草庐。
一间破草屋，一师一徒，两件青衫，三分薄田，四棵老槐。
老者观天不语，中年男子立于身后，眼中略带忧虑。
“北方有天水，南方有大旱，西方有赤火，东方有地动，天灾四起，妖孽乱世，这天之阙，确为祸世之源，不得不补啊。”老者一叹，布满老茧的手还沾着田地里的湿泥，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师尊，天之阙，岂是人力能补，皇朝道宗、妖族龙凤、天地精怪，世间万灵皆掌超凡秘术，师兄师姐们已为救世付出了全部，我们无愧于世人，何必您亲自出手？”中年男子眼中忧虑更甚，没人比他更了解师尊，补天之难，师尊一旦出手，无论能否成功，都绝无幸存之理，观星草庐偏安一隅，本为得享人世清闲，但如今已是人丁凋零，何必再招惹祸事。
老者偏过头看了自家徒儿一眼，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黑黝黝的戒尺，执起，敲落。
“啪”的一声，中年男子手心多了一道深深的红印。
在外界，他是传闻中隐于凡世的第一人，但在这里，他只是老师座下最不成器的徒弟罢了，若不是师兄师姐们一个个都为救世而死，观星草庐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继承。
“观星草庐高于人世却不脱于人世，天地之间超凡万灵皆敬慕我等，想想你的师兄师姐，此间大难，我等如何袖手抽身？”
中年男子神色犹豫半晌，但片刻之后，坚定起来，纵使挨了师尊戒尺惹得师尊不喜，今日他也必须阻止师尊：“可正是为了救世，他们都魂归九幽，消散于人间了，您也执意如此吗？”
“花鸟虫鱼，人畜灵兽，各有天命，仙神尚难救世，况乎人哉？”
老者闻言洒然一笑，悠长的白须随着干裂的嘴角抖动，瘦弱的身体却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摇了摇头，看了这个徒儿一眼，对他的忤逆却也并不气恼：“随为师去罢，今日便教你最后一课。”
“何谓人，何谓仙？”
……
昏溟的天之阙混沌恣肆狂暴，仿佛一道吞噬寰宇的深渊，法则逆变、道理不存，无数肉眼难见的射流轻易便能灭杀世间万千，整个仙尘界只有不超过一掌之数的生灵能走到这里，他们师徒便是其中之二。
此刻，老者也注意到天之阙旁曦光微明之地，徜徉于太虚神曦之间，清灵之气升腾，混沌侵彻却毫不影响，反而能化混沌为养料、噬万道为灵机，哺育自身，纵使老者上过九天览宇宙之浩瀚，下过沧溟观仙尘之幽微，无敌一生也未见过此等绝景。
哪怕那些号称天之初便诞生的古灵，也没有一个能做到与太虚混沌共生。
老者瞬间便明白，这便是那打破世界壁垒，制造出天之阙的“罪魁祸首”了。
老者手掌一探，四海之水纳于袖，九州风雷握于拳，头顶金环，脚踏道纹，连驳杂无序，乱形缥缈的万灵之息也萦绕于身。
若非此地道则混沌，受太虚所扰，哪怕仙尘界的三千大道也会欣悦相随。
老者示意徒儿后退，自己反而上前一步，凝重地望向那曦光微明之地，问道：“敢问阁下何所从来？”
域外天魔？太虚之仙？亦或只是界海中的一次碰撞意外？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仙尘界中人能够轻易应对的，因此老者不敢有丝毫大意。
时间漫无尽头地流逝，耳旁嘈杂而又空无的“音”不断侵蚀着二人的体和意，太虚恐怖，哪怕此刻处于仙尘界内，太虚的无尽射流混沌都被消弭了大半，也没人能在此地停留太久。
“师尊，看来这次天之阙是太虚中的不明之物坠落撞击而成，没有生灵到来。”中年男子浑身颤抖地躲在后方，这不是因他意志太差被吓到颤抖，而是修为不够，本能感受到生死危险，不受控制地驱使着身体离去。
当世五大强者，除老者外，妖族共主、远古龙族之王、道家天宗宗主和中年男子四人不相伯仲，而老者虽尚处人间，却已是名副其实的半步真仙。
只他一人，有能力尝试补全天阙，其他生灵，连一试的资格都没有。
老者眼眸半睁半阖，视线却始终牢牢锁住曦光微明之地，嘴唇蠕动道：“再等等。”
片刻之后，中年男子的道袍一角出现破损，面颊苍白如纸，此地的混乱和无序极大的消耗了他的灵力，再等待下去，恐怕受损的就是他自己了。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师尊，我坚持不了多久……”
老者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察看到徒儿的虚弱后终于决定不等了，时间宝贵，补天只靠他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
“东西都带了吧？”
中年男子点点头，打开储物袋，五颜六色的瑰丽神芒顿时照亮了天穹，磅礴的神性精华溢散开来，让他的状态都恢复了几分。
“五色神石，龙王之髓，凤凰之羽，承世之壤，众生之念，中州玄水，北地仙光，东荒通天藤，西境金灵花……”
“一共二十四种，都带齐了。”
老者微微抚须：“好，接下来看准时机，将这些神材炼化入我的身体。”
中年男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其实很早以前他们师兄弟就想象过今日之景，一切都怪他们修为太弱，连代替师尊去牺牲都不够资格。
他强忍着悲恸，手里却做好了准备。
忽然，一道空灵神圣的女声比师尊的命令更先流进他的心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用流这个字，只是觉得女子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捕获，而是被心底聆听，宛如清澈悠然的小溪，又如浩瀚平静的深海，有种缓慢而坚定的力量，让听见的人不自觉的就镇静下来。
“我来自界外，很抱歉对你们的世界造成了这么大的破坏，请相信这不是我的本意。”
老者长眉紧紧的攒成一团，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光，猛然凝视那曦光绽放的地方。
中年男子也动作一滞，心中满是戒备。
“敢问阁下是何身份，缘何要来我们仙尘界？”
“仙尘界？原来是这个名字……”女子呢喃一句，声音仿佛涓滴细流，绵绵春雨，让人潜意识就相信她没有恶意。
“我来自一个和仙尘界有些相似，但又有很多不同的地方，那里没有超凡，由普通人来主宰世界。”
“怎么可能……”中年男子下意识就想反驳，却被老者一个严厉的眼神打断，示意他安静听下去。
“我原本也是亿万普通人中的一员，因为一次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意外而打破了世界壁障来到界海，肉身尽毁，意识沉沦，或许只经历了一瞬，又或许已近乎永恒，当我撞入仙尘界时才苏醒过来，却也身受重伤。”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很抱歉难以为你们解惑，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甚明晰。”
老者沉吟半晌，纵使是人世沉浮数百载的他，也无法判断女子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更何况事到如今，真假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知阁下自己可通超凡？”
“如您所见，天之阙导致仙尘界天机混乱，灾祸四起，生灵涂炭，如果您能助老夫一臂之力修补天之阙，整个仙尘界亿万生灵都会感念您的恩情。”
话说出口，老者和中年男子都忍不住紧张起来，等待她给出的答案。
“很抱歉……”
听到这三个字，中年男子只感觉一腔怒火从心头涌起，愤然而斥道：“你抱歉有什么用，你的到来害死了多少生灵，造成了多少杀孽，就凭你一句意外，一句抱歉就想抵消，做梦！”
中年男子道袍猎猎，一身气息猛涨，拘起一座万仞高山握于掌中，风云激荡，大有一言不合直接开战的意思。
这一刻，世上的顶级强者无不有所感应，纷纷望向这个方向。
出人意料的，哪怕在这种时候，女子的声音依然温煦如风不带丝毫烟火气：“很抱歉，我也为自己的行为而自责，但这一切都非我所能掌控，至于修补天之阙，在界海中游荡时我也曾超脱凡俗，拥掌伟力，不过现在我的身躯正在大道融合冲突中不断毁灭重铸，力量也因规则的不同而失效，请恕我无能为力。”
中年男子还与说些什么，不过被老者的一声喟叹制止了。
“罢了，罢了，徒儿，你退下吧。”
老者摇了摇头，看向曦光微明之地：“不知阁下来到仙尘界，之后有什么打算？”
沉吟半晌，女子才答道：“等待力量恢复，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
“纵使在无际无涯的界海中寻上无尽的光阴也愿意？”
“是。”
老者闻言眼中微光明灭，脸上的皱纹仿佛深深刻进了面骨里，良久才言：“老夫的徒儿黑白分明，虽难免莽撞激进，一些观点却也有些可取，天之阙一事非阁下所愿，但毕竟对仙尘界造成了难以弥补的损害，老夫想要替仙尘界生灵讨要两样东西，如果阁下愿意，老夫愿代表仙尘界接纳阁下的到来。”
说到这里，老者的声音骤然低沉，仿佛林中虎啸，威势尽显：“否则，哪怕天之阙无力修补，老夫也要拼着一条性命，向阁下讨教一番。”
女子沉默许久，似是在算计得失风险，等到中年男子有些不耐烦时才问道：“哪两样东西？”
老者眼中神光内敛，长眉垂了下来，伸出两个手指道：“一门法，一条路。”
女子这次显然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直到两人都认为一战难以避免时，空灵神圣的声音才再度流淌进心底。
“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