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世外之地,云上之山。
入目是一片精致的青瓦屋舍,占地不大,不过八九间,通过蜿蜒曲长的回廊递次连接,掩映在葱茏繁茂的碧树灵水之中,好似春深庭院中供人略作休憩的亭台栈道,别有一番逸致风趣。
在栈道的最深处,透出山体向着一望无垠的云海延伸出一座简朴的木桥,高悬于空,奇怪的是这座木桥虽长,却只修了一半,另一半不知通向何处,步上云桥就好似要叫人踏入层云一般,空空落落,无所凭依。
另有洁白缈散的云烟缭绕回环,仿佛给这座伫立山巅远离尘世的庭院铺上了一层朦胧轻纱,没来由平添一股盎然的仙意。
这八九间屋舍楼阁之中,唯有中央一间格外大些,金丝镶边的紫楠牌匾上潇洒婉转地书着三个大字:云上山。
门前两侧还挂着一副匾联,上联为:清净玄妙万灵开慧同修法,下联为空无神机众生普渡共寻路,横批为:有教无类。
走进楼阁,光可鉴人的沉棕漆木铺满了整方地面,卷帘纱幔、屏风隔断、青瓷墨画,营造出了朦胧静谧的古意,四周墙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高耸的室顶也用细绒毛毡隔起,却又增添一抹温馨亲近。
越过屏风,撩起纱帘,一片极大的空间忽然显露出来,接着一股亮堂堂的光直直的从打开的窗棂间穿下,风卷层帘,一眼望去仿佛真个踏足翻涌的云海之上,煌煌大日高悬于顶,直教人的心胸也随着眼前盛景而变得广博开阔。
屋内分为两侧,左侧空间窄小,地缘却高出一尺,铺着厚实雪白的细绒,其上摆放着一个蒲团,一方矮桌,矮桌上又放着一把戒尺,一套茶具,两侧分隔之处,一层珠帘合着一层绣着万种花卉的纯白纱幔自上垂落,形成了一道屏障。
右侧空间宽阔,整齐归一地划分五行,每行又有七列,每个点相隔数尺,各自放着一个蒲团。
楼阁之中陈设考究精巧,青铜鸟兽之形的香炉中青烟袅袅,精美贵重的摆件和画卷随处可见,淡然醒神的幽香弥漫在室内,连那吹拂的山岚也驱散不开。
此时,一道空灵而清澈的女声响起,明明声音不大,却压过了风,压过了空间,让哪怕坐在偏远角落里的生灵们也能清清楚楚的听见,这声音又像潺潺溪泉,流淌在心间,将人一切杂思芜念都清洗干净。
“太上台心。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甯。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纱幔之右,蛇虫鼠蚁、狮虎象鳄、鹿牛猪马、蝶狐狼犬……皆如醉如痴的沉浸在玄妙的道音之中。
三个时辰之后,日头歇落,幽月升空,一篇经文讲罢,众灵才恍然回神。
“此番经义神妙,尔等需细细体悟,若能修炼有成,也不枉如今之机缘。”
“去罢。”
珠帘纱幔后的仙子素手轻挥,一阵灵风吹过,众灵的身形在光晕的包裹中越来越模糊,它们泪流满面,其声也哀,或拱手行礼、或俯首叩谢道:“多谢道尊大人传道之恩。”
光芒消散,方才还坐满了生灵的室内顿时空空荡荡,只余三十五枚青金色古拙令牌掉落在蒲团之上。
“靖雪,下一届就轮到东荒了吧。”仙子淡声问道。
随着声音落下,纱幔被掀开一角,一位身穿玄黑镶金修身绸缎长裙的冷艳女子步下了台阶,她约莫双十年华,蛾眉曼睩,皓齿鲜唇,肌肤胜雪,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高贵傲然的气质,只是望去,便感到一种冰凤般的华美与清冷,仿佛曾高居人世之巅,受万民朝拜。
一头稠密顺滑的青丝高高束起,以一只凤形金簪固定,如瀑的墨发顺着挺秀玉立的背脊倾泻而下,举步轻迈间,包裹在沉黑色玄丝长袜中的玉腿修长纤细,仿佛浓重的夜色着墨其上,昏黄的阳光照耀下,铭绣在长袜上古老的仙纂文字泛起神秘的微光,虽是蝉翼般轻薄,却也无法从这如墨夜色中窥见一丝魅人的白腻。
然而就是这般高贵天成之人,在纱幔后女子问话时,幽冷冰寒的美眸中也盛满了恭敬:“回禀曦雨仙子,下一届乃第三轮回之始,东荒。”
曦雨仙子传道两年一届,每届持续一月,东荒、中州、北漠、南原、西陵五地轮转一番便是十年,自仙子降临仙尘界始,至今已轮回了两次。
清冷女子一边回禀,一边收起三十五枚登仙令,唯有持此令者,方能来到这云上山中参加仙子传道,而参加过一次的生灵,无论修为高深与否,都可自称山中旅人,受冥冥气运庇护。
“羽化神朝的遗迹快出世了,也在东荒,你想去看看吗?”
话音未落,便听啪嗒啪嗒物什坠地的声音,清冷女子手中的登仙令竟不知不觉掉落了一地。
“好一个小雪,敢把仙子的登仙令掉到地上,就等着挨罚吧!”没等清冷女子回应,纱幔后又传出一道轻灵活泼的女孩吵闹声,光凭这声音就能察觉到女孩一定是个热烈不拘之人。
清冷女子神色有些惊慌,连忙俯下身子用手一个个拾起,竟是连法术也忘记使用了。
女孩还待再说些什么捉弄之言,但仙子只是淡淡一句“灵儿?”,女孩顿时像兔子遇见老虎一般,吓得噤声不语。
“靖雪完成仙令散落任务后,想去遗迹一观,还请仙子准允。”清冷女子如冰山般万年不变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了些许复杂之色,眼眸中掠过一丝追忆。
她没有问仙子是如何得知破灭千年之久的羽化神朝遗迹将会出世的,因为她知道,哪怕是听来再匪夷所思之事,只要从仙子之口说出来,那便是毋庸置疑的。
就像仙子将冰封千年之久的她救活了一样,是仙人才有的神通。
仙子虽还不是仙,但在她心中,仙子就是古往今来最强大,最美丽,也最受世人敬慕的真仙!
“靖雪,你身为羽化神朝的帝姬,这么久了,也该回家看看了,我允许你处理完这些事后再回来。”
慕靖雪闻言心绪翻涌,一身幽夜裙袂如繁花绽放,铺满缁烟色的云木地面。
她恭恭敬敬地跪伏下来,叩谢道:“仙子之恩,靖雪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