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似乎对陈博渊的回答很满意，昏溟中有一股生命之风吹来，灌注进他的身体。
陈博渊精神一振，察觉到身上的伤口停止了流血，有了修补愈合的迹象，疼痛也变成了一股酥麻发痒之感，他心中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保住小命了。
片刻后那个声音再度发问：“第二问，若奉天地万物之力而供养一人，此人可羽化成仙，而你为神皇，你当如何？”
陈博渊一听，眉头不由得皱起，奉天地万物供养一人，这不就是牺牲别人的利益来成就自己吗？
如果我是神皇，这个人选应当由我决定，那么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就是自己成仙，或者是与自己关系非常亲密之人成仙。
但是先生曾说，这种行为是自私自利的，更是令人不齿的，所有读书人都应该胸怀天下，济世安民，而不应压迫他人，压榨民脂民膏来换取自己的利益。
奉公而不为己是每一个读书为官之人应有的德行。
可是，那是成仙啊，如果自己是神皇，能拒绝永生逍遥的诱惑吗？甚至说，应该拒绝这种诱惑吗？
神皇号令天下，威压四方，除了自己又有谁配的上这个人选呢？
陈博渊的私心与先生的教诲在他脑海中剧烈冲突，利己是天性，顺从天性是自然本能，反抗天性就是在反抗自己，只需略微思考就能明白其中的难度，而在这道声音下，没人能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所做所言皆出于本心。
这才是考核真正困难的地方。
拒绝？接受？
拒绝后又如何，接受后又如何？
若我为神皇，我该如何？
他忽然想到之前所见那副壁画，无数神卒神将兵戈如林，锋锐之意仿佛要割裂天穹，其威震天，其声如雷，他们跟随中央那位伟岸的身影杀伐于天，欲胜截仙一战。
另一幅壁画中，同样是在这座神殿，神皇斩钉截铁之言：“成，则举国登仙，败，就让这个棺椁封存神朝的一切。”
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他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陈博渊睁开了眼睛，神情有些疲惫，开口道：“我会放弃供养成仙之道，另觅他途，若有可能，我希望神朝之中，人人皆可成仙。”
考题之中只提及了天地万物可供养一人成仙，却没说供养之后天地万物会如何，但从只有一个名额便可看出，成仙之艰难必定是将天地万物的养分压榨到极限才能办到。
若是成仙的代价是生灵陨灭，万物凋敝，世界倾颓，那么哪怕自己成了仙人也不得逍遥，只会永生永世受悔恨折磨，他不愿如此。
这一次，那道声音沉默的更久了，似乎为他的答案而吃惊，又或者在检视他的真心。
一炷香后。
声音响起：“第二问通过。”
陈博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从这简单的几个字中听出了一丝人性化赞扬。
接着，感知中一股呼啸的飓风向他吹来，他心中一惊，抬手去挡，却发现这恐怖的风暴并没有什么攻击力，反而如春风一般舒爽清香。
外界之中，他的身体悄然发光，伤口迅速愈合，生命精气汩汩而来，化作丰沛的骨血弥补他的损伤，肌肉再生，淤血化散，气血再度饱满。
同时，全身各处传来一股清凉之感，仿佛久堵不通之处被贯通，身体轻盈敏捷，澎湃的力量涌上心头，灵台清明，思维也更加活跃，可谓神完气足，状态好到不能再好。
他不知道的是，他周身大穴被飓风打通，不仅如此，飓风还帮他重塑凡骨，蜕变天资，从一个普通的乡间小孩真正做到一步登天，资质变得比一些修仙大派子弟还要好。
神殿之中，绝美的少女感受到陈博渊身上发生的变化，清冷的眼眸微微睁大，神情中满是惊异。
“难道他真的能通过传承考核？”少女缓步走近，抿着红唇认真端详着他，从来古井无波的心境也泛起了波澜。
“如果他成功获得了传承，那自己这个神朝最后的血嗣——明雪帝姬又算什么？”
少女螓首微摇，眸中显露出一丝挣扎，她来到近前，玉手轻扬，一柄如水晶般璀璨透明的长剑抵在了陈博渊的胸膛。
“父皇，仙子，我该怎么做？”
……
外界发生的一切陈博渊并不知晓，他的意识之中，那道声音再度响起：“第三问，此问若答出，你将成为羽化神朝传承的继任者，第九位神皇！”
陈博渊不太清楚羽化神朝的强大，那段历史已经失落在残碎的古书中，世上只有很少的人还记得。
但他知道神皇两个字的含义，那代表了至高，代表了统御天下的权力。
他的情绪兴奋起来，意识如海潮激荡，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太过梦幻，从看见梓县腾空，如飘叶般被大地蹂躏，数万人瞬间陨灭，到落入神秘而危险的古朝遗迹，命数未卜，从濒死求生的挣扎，到仅差一步就能成为羽化神朝的正统传人，连最为放肆大胆的梦中他都不曾有过如此幻想！
若是这段经历放在旁人身上，说不定早在大起大落间就疯掉了，好在他天生一股静气藏于心，让他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若你为神皇，亿万生灵命运悬于你手，有许多人反对孤注一掷发动截仙一战，认为神朝已至最为鼎盛之时，子民安居乐业，疆域囊括八荒，五州四海尽数王土，没有必要以亿万生灵为赌注，去寻一个不切实际的举朝飞仙梦。”
“此时仙界渺渺，仙已远去，你知道，成功的概率不足一半，你当如何？”
那道声音随着言语逐渐放大，到最后已如雷霆怒吼，仿佛在质问，在呐喊。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后的考验，没有人知道正确答案。
它与第一问类似，但它们最大的差别是失败的代价不同，一个是自己耗尽心力喋血魂断，另一个是神朝破败，亿万生灵陨灭，牺牲自己和牺牲他人，代价千差万别，决断的难度也有着天壤之别。
陈博渊感觉自己宛如一只蝼蚁在面对天威，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心中的骇然与恐惧压过了理智，根本无法思考。
他再怎么有静气，毕竟只是一个天真的小孩子，真正直面神皇的威严时，能不惊惧得大哭大闹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保持心绪平静。
若不是此时身处意识深处，陈博渊觉得自己可能早就跪下来瑟瑟发抖了，甚至说不定还会有更羞耻难堪的事发生。
一边是亿万生灵的命运，一边是一个虚无缥缈却诱惑至极的可能，他不过一个蒙昧乡村的六岁孩童，如何能够判断对错好坏。
“我，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