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为妻?”
陈博渊茫然地喃喃道,他还太小了,才六七岁的他对娶妻生子实在没有什么概念,关于这个词的全部理解都来源于他的爹娘。
在他的认知中,娶妻就意味着他要每天都和那个靖雪姐姐一起住在一间房子里,每天听着家长里短的抱怨,天不亮就出去干活,为着碎银几两操碎了心。
自他记事起,他就没见爹开口笑过,那副黝黑苍老的脸像田里干涸的土地,布满了生活留下的伤痕,他的脸总是那么平静,平静的像后山那潭浑浊发黄的死水。
他忽然打了个激灵,脑海中的幻想实在太过可怕,他还不想变成那样。
自从他看书以后,渐渐了解到外面世界的广阔和有趣,那些恢弘壮丽的天地奇景,传说中的神秘故事,不同的人,不同的风情,像一颗颗罂..粟种子一样扎根在他心里,诱惑着他。
娶妻……生子。
他连忙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靖雪姐姐会是怎样,但听说那些大家族里规矩严苛,稍微说错话做错事,便是残酷的惩罚,自己不过农家小子,靖雪姐姐可是帝姬——羽化神朝应该就和现在的朝廷差不多吧——门不当户不对的,说是娶妻,但就跟入赘一样,哪有什么地位可言,还是再等等,再等等。
仙子看出了他的害怕,有些惊异地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仙子实在没想到,堂堂神朝帝姬,容貌绝美、身份尊贵、天赋卓绝,竟然会被一介乡野农夫的孩子嫌弃,要是靖雪知道了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千年前那些爱慕靖雪的人若是泉下有知,也定要气得活过来,非要掐死这不识抬举的小毛孩才甘心。
想到这里,仙子忽然觉得很有趣,也不管陈博渊看不看得见,她优雅地抬起玉手轻掩着红唇,唇角微勾,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
自她从长眠中苏醒,已经过了二三十年了。
从初时惊诧地发现自己重塑身体后变成了一名女子,到后来欣然接受这件事,也已很久了。
她曾掌控伟力、遍览寰宇,无尽岁月里,她的认知和观念都一点点发生着变化。
当观览过无数枯寂荒凉的世界,当驻足灿烂精彩的文明,那么多奇异古怪的生命形态,那么多理解和不理解的存在,都潜移默化地改造着她的思想,曾经关于“人”的身份的认同和束缚,也渐渐变得淡薄。
这是一件难以说得清好坏的事,见得太多,她也就越发平静,她的心就像迟暮的老人一般,不愿再多跳动一下。
尤其当那些幻想中的事一一实现之后,她也就感到愈发无趣。
比如力量。
登临过极巅之后,她心中对力量的追求早已没有初入界海时那么强烈,小时候幻想的一念斩天,一念落星,多么威武霸气,但当它们成为可以随手为之的事后,就失去了迷人的光彩。
取而代之的是对各种未见事物的好奇,对于那些未曾体会过、感受过的事的浓烈的探索欲,成为了她感知自己存在的方式。
只有这样,她才知道自己还活着,还能思考。
看淡规则,漠视束缚,寻觅刺激,让自己那颗垂垂老矣的心再度跳动起来,就是她当下的意义。
她也曾想过,长此以往,或许有一天,她会对一切都失去兴趣,丧失所有“人”的情感,如一块在界海中迷失的陨石一般冰冷,所以她也渴望回到最初的地方,用记忆中早已褪色的温情和感动救赎自己,那样,她或许能够一直正常地活下去。
不过如今成为一位仙子,一位实力强绝,美的难以想象的世外存在,也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这种新奇的感觉,让她的情感久违地波动起来,很有趣。
这个世界也与最初之地有颇多相似之处,在遨游界海的力量恢复之前,不妨停留在此,体会一番。
“没有……没有不愿意。”陈博渊苦着小脸,好像靖雪嫁给他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只是,我还小,这种事能不能再等等。”
“爹娘说过,娶妻是大事,一定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行的。”
华美珠帘背后的仙子饶有兴致地瞧着他,微微侧坐着身子,纤秾合度的修长玉腿被轻薄如纱的长裙勾勒出诱人的轮廓,裙袂如水漫过,发出丝丝悦耳的摩擦声,耳畔的海钻晶耀流苏耳坠也轻轻摇晃起来。
“如此,靖雪暂作未婚妻,时机成熟后再面见父母,定议婚事。”
陈博渊是明白了,今天这劫是逃不了了,谁叫自己拿了人家的传承了,那就相当于把别人遗产给夺了,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仇,不能合一就只能为敌了。
“敢问大仙,靖雪姐姐年方几何,什么模样?”既然躲不开,那就只能认命了,不过听大仙说过,靖雪姐姐容貌倾城,倾城是个什么概念他不清楚,在他短暂的生命中,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就属先生家的女儿小桂了。
可小桂也没被人称为倾城绝色,所以靖雪姐姐大抵是比小桂漂亮的。
只是羽化神朝……那不是千年前的神朝了吗,那时候的帝姬,就算再漂亮,活到现在也像老妪一样了吧。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的画面从脸蛋红红圆圆的小桂,变成了村里的老寡妇李三婆,三婆白花花的稀疏头发黏在脑门上,脸上沟壑纵横,皮肤松弛,露出一口空荡荡的牙根对着他笑:“博渊,天色晚了,咱们上床歇息吧。”
他又打了个激灵,心里涌出一阵阵的害怕来,如果真是这样,不如死了算了。
仙子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却也不解释,莞尔一笑道:“今日时辰已晚,回去暂歇罢,明日便可知晓。”
“明雪帝姬嫁与你为妻,你的身份也不能太低,今日本座收你为记名弟子,法号玄渊,记住,你的师尊法号曦雨,尊号为道尊。”
……
陈博渊懵懵懂懂地回到东厢房内,方才发生的事太过突然,让他没有一点防备,自己尚且年幼,筋骨不壮、气血单薄,学业也未成,怎么就多了一个未婚妻?
还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大仙的记名弟子……
当他跪在柔软的绒毯上磕完头后,他才后知后觉醒悟过来。
看着东厢房里不知何时已经摆放好的洗漱用清水和刷牙子,他也不管那么多了,略作收拾后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他被一柄冰冷的剑贴在脖子上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