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是痛快啊！终于搞定了。再回村之前，我们得找个地方好好喝上一顿。”男人在狭小的车里伸着懒腰。
“怎么了你？拓一！”
“啊，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待会我们去喝酒！”男人冲着拓一的耳朵又重复一遍。
“太大声了，鸠嗣！”拓一用双手紧捂耳朵。
“不然怕你听不见，又让我重复。发什么呆嘛？终于搞定这个大麻烦了，得好好庆祝一下，哦，哦！”
“小声点，鸠嗣！”
“你怎么了嘛？从刚才起，好像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想睡一觉，仅此而以！”拓一用力推开车门车门。
“喂喂！你去哪？”
“后座睡觉，别吵我。”拓一打开后座车门，整个人横躺在上面，面朝座椅。
“好吧，晚上喝酒再叫你。”这一次拓一没有再回答，面对座椅，他紧闭着双眼，倾斜的后座让他始终无法放松，紧绷着身子，怎么也睡不着。
在刚刚，他杀了一个人，这件事怎么也无法让他冷静下来，心里脏一直在碰碰乱跳，吵得他无法入睡。脑子里早已经混乱不堪，他不明白为什么可以这样高兴，自己明明杀了人，自己心里正十分不安，眼前的这个人——鸠嗣却在他眼前欢呼。他十分不解，杀人可以让人产生喜悦的心情。尽管自己已经活了很久了，什么事也干过。唯独在这件事上，他再也不想干了，宁死也不想干……
三周前在每周例行的集会上。
“第九号容器目前状态良好，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距离祭期还有49天……”
“好。下一位汇报吧！”没有人接着汇报，屋子里鸦省无声。
“下一位！”
终于有人紧张地从竹椅上缓缓站起来，脸色发白。脸皮不停颤抖，缓缓张开口。
“开始吧！”
“第，第……第四十四号容器……失踪了……”站起来的人试探着说道，神情异常怪异。
“哦，是这样嘛？先前也有这种情况，真是麻烦你了。这次又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呢？”秃头男人低头记录着。
“三，三，三……”
“三小时嘛？这次是比较久呢，说说吧，他会去哪？”秃头男人仍低头记录着。
“不是，是三天！”站起来的人如释重负地说完，神情有些好转但马上又露出害怕的表情。双手在大腿上不停地颤抖，颈部不停冒冷汗，
秃头男人突然间停下了笔，站起身，捶击桌子。
“什么？三天？你现在才说？你是想害死大伙嘛！”男人暴躁地质问，指着站起来的人。
站起来的人不敢吭声，低着头，脖子处冒出的汗已经顺着肢体流到腋下，他也丝毫不敢动一下。男人不肯罢休地继续质问，屋子里的人开始躁动起来，捂着嘴小声议论。
“这下他算是死定了。”
“对啊，没想到他连也要进棺材了。”
“你说能找到逃走的容器吗？”
“不知道呢，都过了这么久，早就可以跑到大老远的地方了。”
“……”
“会不会是岗川？”
“不会吧？她都死了几百年了。”
“那就是她的鬼魂，我们的终于报应要来了。”
“小声点，别瞎说。让他听到就麻烦了。”
“……”
屋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
“算了！”坐在一旁的青年控制场面，
他们立刻停止了议论，目光看向青年，十分严肃，每个人都眼神里都充满了尊敬，掺杂着恐惧。
“意外是不可避免的，出了问题就要积极去解决。是吧？”青年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众人，扫视一周。
“是，是……”下面传来回应，都开始附和。
青年用手撑着台面，托着腮思考了一会。
“那就……拓一和鸠嗣你们两个去吧！”青年用手指着角落的两个人。
拓一对这些事毫不关心，站在角落，也没想到会被提及。拓一不想涉及这种麻烦的事，想要张口拒绝，正想到借口，刚要开口，一旁的鸠嗣就从后面用力掐了一下他的大腿，让他瞬间挺直身子。
“你……”
“好！交给我们吧，没问题。”鸠嗣先开了口，把手微举过头，伸出手掌向青年示意。
“嗯，就这么决定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吧！”青年拍手，没有人敢跟着，屋里只有一个人的掌声。
“好”鸠嗣豪不犹豫答应。
“那么今天集会就到此为止吧！”青年停止了掌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秃头男人，秃头男人立刻走到青年的身边，弯下腰把耳朵凑到青年的嘴边。
最初站起来的人瞬间心里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
“等等，还有一件事，忘了说。”刚要走的众人听到后在门口停下，驻足。
“要是他们没有找到的话，下一次的时候你还是去死吧。村里不需要不能做贡献反倒捣麻烦的人，所以你还是好好拜托他们能找到，祈祷你还机会挽回你的过失。”静笑着站起身。
站起来的人全身细胞都在害怕，活太久了，他已经害怕死亡。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鸠嗣和拓一。
“你都听到了吧？村里不养废人，我们不拿着成绩的话，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树已经开始衰弱了，恐怕不久后要舍弃一些无用的人。我们都不想死对吧？拓一。”
“我明白了。”拓一明白，刚才鸠嗣的行为恰好救了他。不过他对死也不是那么恐惧相反他想解脱，但他不知道死到底能否让他真的解脱。
“你们两个跟我来。”
○
“就是这些！”
“啊？这东西真的能有用？”拓一指着鸠嗣从树干上剥下来的磨菇状黑块。
“嗯。”鸠嗣说着把黑块放进玻璃罐里，盖好木塞。
“可是，我们现在不也能看见容器嘛？要这些东西干嘛？“
“不是！你小子是不是犯傻，你不知道这些嘛？”
“啊？你知道？”拓一也学着鸠嗣的样子用手采下黑块，伸手想放进已经封好盖的罐子里。
鸠嗣把拿着罐子的手张开往后。
“已经够了嘛？”
“嗯，够了。我有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有依据嘛？你的预感？”
“当然没有啊，是预感，我又不会占卜。”
“那你瞎说什么呢。”
“喂！你们两个好了没？快点搞定！”先前在集会上负责主持的秃头男人一直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好了！”
“我们走吧，拓一。”鸠嗣用力压紧木塞，把罐子放进背包里。
“那这个怎么办？”拓一把手里拿着的黑块拿上前，看着手里的黑块，不知如何处理。
“那你先尝尝味咯，听说还挺好吃的。”
“是嘛？看不出来呢。”说完拓一把它抛向空中，用嘴接住。
“呸，呸……”拓一刚放进嘴里立刻就吐在地上，苦涩的味道萦绕在他的嘴中，莫名绵软的口感加上恶心的味道让他呆在原地，接连吐了几把的口水。看着走在前面的鸠嗣，拓一追了上去，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
在车上，
“鸠嗣，从哪里开始找？”拓一看着公路旁的柏树，现在已经是傍晚，空中偶然有几只鸟从头顶飞过，橘黄色的夕阳打在前方的油柏路上。这条公路上车很少，车开得很快，风从车窗边经过时，猛地打在拓一的脸上，拓一很享受这种被风击打的感觉，他又稍微往车窗边挪动了一下，靠的更近。
“用那个，帮我包里的罐子拿过来，在后座上。”鸠嗣单手开着车，拓一在副座上，伸手拉过来在后座上的黑色背包。拓一打开背从里面取出罐子。
“打开木塞。”
“哦。”
鸠嗣从里面取出一个黑块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鸠嗣咀嚼地太自然，就像在咀嚼饼干一样，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恶心的味道。那种恶心的味道直接还有些残余在拓一的口腔里，不是一次两次可以适应的。
“怎么吃得下去的啊？”
“啊？”
“你是第一次吃这个东西嘛？”
“是吧？”
“那你得好好检查检查你的味觉有没有出什么问题。这种恶心的东西可是刚放到嘴里就会让人反胃的，你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吧？”
“哈哈，你说什么呢？我跟你一样第一次接触这个。可能只是人的适应能力不同而已。”
“哦？是嘛？那你怎么是先知道这东西的味道的？”拓一盯着鸠嗣。
“啊，别看着我啊，开车呢，都说了是听别人说的啦。”
“嗯？嗯？嗯？”
“别这样盯着，害，真是瞒不住你。”鸠嗣叹了一口气。
“你记得吗？”
“大概三十多年前，我有一段时间不在村子。”
“这么久的事，我不大记得很清楚，但好像的确有一段时间你不在村子。”
“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事。”
“记得上个月死掉的泉子吗？当时我们还抬了她的空棺材。”
“是锦姨吧？”
“她的真名叫泉子。”
“是嘛？我跟她不是很熟，虽然就在一个村子很长时间了，但总有几个人没啥交往，只经常见到过那群容器都叫她锦姨。”
“四十多年前，泉子从村子里逃走了。”
“四十年前？我不记得有过这种事。”
“他们没有让更多的人知道，其实大家心里都猜到了，但由于害怕他所以都装作不知道，闭口不言。”
“那为什么过了十多年你们才去找？这样不会太晚了嘛？”
“这个我也不清楚，真的不清楚。当时他叫了三个人一起去找泉子，其中就有我。我也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过了这么久才去找。”
“之后呢？”
“之后，没多久我们就找到了泉子，然后带她回来了。”
“所以……这和你刚才吃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嘛？”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啊，我们死过几回后，身体不可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身体会趋向于容器化，估计最后会像容器一样，但至今为止还没有到这种地步。容器化的身体只有在那棵树的庇护下才能保持正常，出了这个村子的不远处，一般人就看不见他们，所以在边缘设了铁丝网，防止他们到外面，现在想来他应该就是从缺口那里逃出去的。”
“真是这样的话，当时要是我们修补上的话就没有这种事了。”
“哈？你小子是不是把锅扣到我头上了。”
“不不，没有的事。”拓一摇着手，其实拓一心里刚才就是那么想的。
“你继续说吧。”
“所以吃了这个就可以顺着他们留下的踪迹找到容器，同样发生容器化的我们也可以用这种方式被找到。”
“哈？你能说清楚点嘛？这中间你省略了不只半点吧。”
“我还以为你不关心这种事，没想到今天拼命追问，算了。容器在村子外就像拍摄的视频一样，他们只有中间的一帧，所以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可以理解为他们的存在太过于迅速所以正常人没有察觉。”
“啊？原来这么复杂。”拓一把手靠在车窗上，继续享受被风击打的感觉。
“嗯……简单地说他们就像一叠吐司，抽去大部分，他们就是其中剩下的一片，而我们就靠那一片的吐司去发现另一叠吐司中余下的那一片，如此往复，最后就能找到他们了。在找泉子的那一次我吃了不少，所以差不多也习惯了，就是这样。”
“说得更复杂了，算了。”
“啊啊啊……”拓一对着窗外张大嘴打了个哈切。
“我先睡会。”说完他把座椅往后降了下来。
“行，六小时之后轮到你。”
啊！又要吃这恶心的东西了。拓一靠紧角落，心里想道。
○
“鸠嗣，醒醒。车要没油了。”拓一开着车，眼睛看着前方，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推醒倚在车窗边上熟睡的鸠嗣。
“嗯……怎么了？”鸠嗣身体往前仰，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车要没油了。”
“是嘛，那我们先找个旅馆住一晚吧，顺便加油。昨晚睡车里真不习惯，现在浑身都疼，啊……”鸠嗣扭动屁股，久坐后，整个屁服都好像不是他的了，只是一个劲地疼。
“是啊，真是件苦差事。”
“别抱怨了，就在这停车！”
○
上池镇上的人不多。多数都是本地的人，虽说不大，但该有的也都应有尽有。现在是凌晨，小镇的街道上也仍有零星的几个人，街道旁都竖着路灯，尽管不足以亮到完全看清前面的路，但也不至于因为看不见而摔倒。忽明忽暗的路灯上聚集着飞蛾，晚上它们没有别处可去，总喜欢一起聚在路灯上。
“好久没出来过了，外面的变化挺大的，只有我们还是老样子。”
“是吧？拓一。”
“是啊！在村子里呆久了，有时候都忘了自己到底是谁了。”
“你说什么？”
鸠嗣用力拍打拓一的后背，
“开玩笑的啦，咦咦……别拉我啊！”
“就这家宾馆了，今晚在这里舒服地睡上一觉，明天再出发。”
房间没有想象中好，但也不算太糟糕，有两个房间和一个小客厅有一台电视。
“拓一，你先吃吧！我先洗澡。”
“好。”
拓一拿出一瓶罐装啤酒，拉开环，整个人坐在沙发上。将一整瓶啤酒喝光，没一会拓一就感觉脑子有些犯晕，脸上开始泛起红晕。
“真是不擅长啊！”拓一自语道，将空酒瓶放在桌子上。把脑袋靠在沙发背上……
“拓一，该你了。”
“你没有把酒一个人喝光吧？”鸠嗣在门口用浴巾擦着头发，然后盖在身上。
“才没有，剩下的都是你的。”
此时的拓一连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扶着墙面缓缓走进浴室。
拓一泡在浴缸里，刚喝完酒，现在浑身有些燥热。看着有些浑浊的水，拓一若有所思……
“你还记得岗川吗？”拓一向门外的鸠嗣问道。
门外的鸠嗣突然停住了拿着酒瓶的手，身体向后仰靠沙发上。过了几秒后，
“鸠嗣！”鸠嗣靠着犹豫了一会，
“哪个岗川？”门内的拓一没有回答。鸠嗣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可以就此可以停止这个话题。他不想再回忆几百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唯独那件事不过死过多少次他也忘不掉，相反至今也仍记得很清楚。
“其实……我是喜欢她的。”
鸠嗣忽然间颤抖了一下身子，他不明白拓一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岗川——他曾经的朋友，拓一喜欢的人。
“她是判徒，我亲眼看着她死在那棵树下。”鸠嗣冷静后平静地说道。
“我知道，但没有人能否认她做的那件事是不对的啊！”
“的确，也没有人能否认我们是错的，但同样没有人能肯定我们是对的那一方。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再做选择的机会了，难道不是吗？也只能一股脑走到尽头这唯一一条出路。”
拓一看着水面的泡泡，一点点涨大，最后破裂……
“岗川不该死，她是一个善良的人，至于谁对谁错也只有你有资格来能评判，因为岗川告诉过我——她是喜欢你的。”说完门外的鸠嗣一口气喝完罐里剩下的啤酒。
门内的拓一听到后，心中泛起波澜，苦涩的心情油然而生，他无法改变这一切，他再也无法听岗川亲口说出这句话……
等拓一出来后，鸠嗣已经躺在沙发上，躺向靠背，他用力强迫自己闭上眼，愧疚使他无法直面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