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你,终于不打算装了。”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狠狠刺穿了我所有的防备。
那种愧疚与自责慢慢浮上心头,扎进我的心脏。
“抱歉。”
我们先前还牵着的手,随着力度慢慢消失,也到了现在的放开。
风不停地呼啸,划过我们的脸,狂怒的风声吵得让人心神不宁。
“没什么好抱歉的,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求你真心待我,况且,你确实完成了我的请求,无论是把你个人时间分给我,还是让我体验更多的,我未曾经历过的事情...你完成的很好,一切的一切,你都做得很对。”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做以伤害为目的的事情。”
“如果你要对我施舍你的可怜和歉意,那就实在是太狂妄了。我不需要,我很感谢你这段时间做的一切。”
「这段时间」...看来,我已经不需要再去猜测此行的目的了。
现在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熟悉。
这种熟悉感来自于哪里,我无法言明。
只是,我确实不再流露出,内心那廉价又令人作呕的同情心。
而那股无法消去的,由愧疚引发的隐隐作痛,也慢慢接受下来。
愧疚归愧疚,自责的感情却不再。
我的自责,是对她现在这副姿态的不礼貌。
今天的晓梦,明明除了头发和一个多月之前没有任何变化,然而我却觉得,此刻的晓梦,比任何时候的她都要更美。
那种狂放的美,那种介于疯子和天才之间的人,才会有的美感。
独特的,看待世界的视角,才能进化出那样的双眼吧,那双能够看到我看不到的地方,远到天涯海角,深到万丈海底的慧眼。
此刻,我已经不再能看穿她了,我只能明了其中的一部分,而那一部分也相当抽象,我无法捕捉得到。
“是吗...那就好。”
我已明了,她的言外之意。
因为,她转过身来的时候,那幅除了期待,还有各种各样感情的表情。
只差最后一步而已。
“那天我们来这里的时候,我迷恋冬天暖暖的阳光,还有这醉人的风景,不过我想,那一切都是因为你才有价值。”
我们来到那天下午,她靠在我身上睡着的长椅。
她抚摸着,微笑着坐下。
我也伴随她坐在身边,扶在长椅上的手却沾上了细细的灰尘。
她轻轻靠在我的肩上。
“我就这样,享受着有你的时光,细嗅着你身上的这股清香,幸福地进入没有梦的睡眠。为什么没有梦呢?我想,在那段时间里,梦和现实是颠倒过来的,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里,我好像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做过梦,毕竟,对于我来说,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就是梦。”
“那,现在呢?”
“...昨晚上我没有睡着,要说做梦的话,就是前天晚上吧,我们在酒店的那个夜晚,那是我这几个月以来做的,第一场梦,梦里啊,你用着现在这种表情,冰冷冷说着很过分的话...但是,那不是我梦境产生的,不是单纯的噩梦,只是现实的再现而已,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唯独只有那个夜晚,是现实。”
“那我为我过分的话,向你道歉。”
“呵呵...不,是你让我看清了自己,是你叫醒了还在做梦的我,你抓住了想要逃避的我,你说「不要演戏了,你想演到什么时候」的那时候,其实我就已经醒了。”
“醒了?”
“嗯,我只是在你编织的梦里,再编织了一个我自己的梦,我是知道这一切的,可是,我只是没办法醒来,我不愿意。但是,这份不愿意的情绪是你造就的,所以就连这份抗拒,也是你给予我的珍贵之物,想来,我早就在你身上得到了许多。”
长舒一口气,她再一次站起来,我跟随她的脚步,走着这不需要目的地的旅程。
当然,也随时可能就是终点站。
“我对你能够确定的唯一一点,也就是我所了解的那个你,就是永远也没办法了解。”
“我自认为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没错,就是如此,所以我永远了解不了你,因为你和一般人不一样,你和「人」不一样。”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似乎加重了一些,字里行间仍然是我没办法理解的,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的迷乱。
我能够感受到的是,似乎有种无力感,和愤怒感在其中,仅此而已。
“我不认为我和一般人不一样,我大概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也许你是,但是我不认为你是,你最大的缺陷,居然成为了你完美的关键要素。”
我没有听懂。
我也无法认同。
我不明白。
“但是那个完美的,是林凌霖,是别人眼里的林凌霖,不是你。”
她走快了几步,回过头,深深看着我的眼睛,不在移动目光。
这里的林荫小道,由于半包围结构的绿化植物装饰,光线变得更暗了一些。
压抑的感觉更浓了。
要问为什么,也许得追究到在此时就不再狂怒的风了吧。
摇曳的树叶早就已经安分下来。
世间再无他音,仿佛我们就是世界上仅剩的两个人一般,仿佛世界只围绕着我们两个人一般。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啊林凌霖,是你让我变成了这样矛盾的模样,不仅有喜欢着名为「林凌霖」的完美存在的我,同时,还有喜欢着现在永远无法理解的这个存在的我,我现在恨透了她们,我后悔了?!不!我没有后悔,这份感情是货真价实的,没错啊,我就是喜欢你——不对,我讨厌你,最讨厌你了,你——”
她癫狂地自言自语起来...不,其中夹杂着几句是对我说的吧,我不知道其他的对象是谁,我也不清楚她是否和我处于同样的状况下。
“果然,还是最喜欢你了...所以——”她平静下来,犹如和这死静的环境融为一体,说道。
“我们结束吧。”
我刚想要回应,可就在我感到有些飘忽不定的瞬间,柔软的触感从嘴唇处传来。
时间暂停了——
「我」出现了,在我的视线余光里。
「现在看来,无论如何,你至少还是值得她为你主动献上亲吻的男人,要不就顺着这个事态,回应她,用拥抱温暖她,怎么样?」
「你想啊,她既然做这种事情,是不是就意味着,其实她并舍不得你,这个时候你的回应应该是「我们在一起」才对吧?」
「人家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你难道还感受不到吗?她需要你,她现在很受伤,她很需要你的安慰,你也该为了自己犯下的错误偿还不是吗?」
「你不是也感到很自责吗?」
「眼前的这个女孩,不是美得难以置信吗?你不是沉醉其中吗?好好想想,这也许就是你独占这份美的唯一契机,你又要让机会白白溜走吗?」
没错...我...
「现在只需要抱上去就好,你看,她这像是往你怀里扑来的动作,她的重心都不稳了噢?上手吧,你还能说是为了扶一下她,安慰自己不是吗。」
「你本身也不讨厌吧?既然不讨厌的话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在一起以后,你不是也能在她的身旁,陪伴她追随她的梦想吗?晓玲姨只是要你全力支持她的梦想,可没有限制你的手段不是吗!她不是说过,家庭圆满是她继承的梦想吗?那么在一起不就刚刚好吗?!」
「你是林凌霖,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一个失去了别人就活不下去的人,现在,你的面前不就有着一个需要你的人吗?是林凌霖的话,现在就应该听从她的内心才对吧!」
没错,我是...
可是那样不对。
「我」的幻影,随着我的举动消散了。
就在接触的瞬间,我用最快的速度,将她推开。
时间开始加速——
天地开始运转。
她带着愕然的表情,注视着我,顺着我的力,无力地坐在地上。
随着她落地的那一声响,冰风再一次狂怒起来。
吹飞了她的泪水,那晶莹闪烁了仅仅一瞬,便跌落在地上破碎。
于是,恐怖的白雾袭来,密密麻麻,说不清是雨自身的狂暴,又或是天上存在的伤悲。
顷刻间,我们已经于这倾盆暴雨之中,再也看不清彼此,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搁在这纱雾的另一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
她疯了,狂气的笑声里,溢于言表的悲痛和解脱倾泻而出。
我只是站在原地,感受着这冰雨的刺骨慢慢侵蚀进我的全身。
她向外倾泻情绪的时间,远比我们完全暴露在冰冷之中的时间要长。终于,在我也感受不到肢体传来的知觉时,她平复了下来。
晓梦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无声,无言。
我目送她的离开,直到我再也看不到那模糊的身影。
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暂时跳脱出所有职责的我,现在不是任何人,也不是林凌霖,只是我。
「我」昨天晚上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他所言并不完全只是胡说八道。
我内心的矛盾的根源,我也终于察觉到了。
在此之前,我只是一直,一直,装作我就是别人眼里的林凌霖,从来没有变过。
因为所谓的「林凌霖」,只是一个人偶,是一个只有被人需要,才能获得动力的人偶,所以他才会答应别人对他的各种要求,所以他才从来不去思考其中的意义。
他想做吗?他在意吗?他只是依赖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他害怕不再被人需要,害怕自己再一次回到站在高楼,俯瞰车来车往的那一天,所以,他封印起了自己的内心,封印起了自己的情绪,封印了自己的自我,甘心成为一个能轻易被他人需要的「天才」,一个能轻易受人依赖的「林凌霖」。
那个要顾及所有人的存在。
在此之前,我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可笑,一边说着「为茹依姐而活」,一边又牵扯进各种各样和茹依姐无关的事情里,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又当又立,那不过是我在逃避罢了,我还是遵循了人心的劣根性。
哪个痛苦少,那就会选哪个。
换言之,如何快感多,那就是选择。
我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完美无缺的「林凌霖」。
相信晓梦在不久以后,就会再一次带着动力,踏上追逐梦想的道路吧。
我是那样憧憬着她。
所以,我也将在此立誓。
我会将我失去的梦想再一次夺回来。
我不要只是当一个人偶。
脸上的水早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只不过突破这一丁点就会吓得痛哭流涕的我,也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坚强的晓梦啊,谢谢你。
是你让我知晓梦为何物。
若你为汲取自身痛楚而绽放的狂花,就请你永远永远地绽放,挣脱开凋零的枷锁吧。
PS:第二节的主线内容,就此结束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这里呢...这一个月以来都没有什么反馈,说实话,我写的也是很折磨啊,毕竟先前的部分还是有点乱,也不知道会不会劝退太多...我很害怕,因为前面自己的失误,会导致大家不愿意往后看。
如果我能成为晓梦的话,想必那会是相当幸福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