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熙新年打的“鸡血”，大概是耗尽了。老实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凤毛麟角的人能够长时间享受工作的过程，而她肯定不在其中。这与工作性质似乎没有太大关系，只要是一项工作，其中就总是会存在让人抓狂的部分。
对她来说，工作中最麻烦的事情，是永无止境的行政工作以及无法确定的明天。虽然最终大概都是能够完成的，但是过于琐碎，很容易就耗尽了心神。还有更让人难过的，对自我的怀疑总是无法驱散，也就是，她无法明白工作的意义。
有一个问题思考了很久，为什么生物总是会有繁殖的本能？繁殖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吧，作为一个个体，生命无法通过其他个体延续。后来某一天恍然大悟，不是因为有意义所以生物才有繁殖的本能，而是因为具有繁殖本能的生物，才能够一直存在。
在曾经拥有纯粹思想的时期，林和熙怀抱着同样纯粹的理想——要成为碧玉般的人，洁净无瑕，要明白这个世界的本质，要将人从虚无中解救。现在想来只觉得好笑，理想太远大，即使脚踏实地也没有办法实现。
然后又明白了，人要自私地生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实现“进化”。能够明白嘛，不是只有树、草、湖、海才叫自然，社会也是自然。只有顺应自然，才能够让每一个齿轮顺滑地转动，社会也才会越来越好。
在那样的过程当中，林和熙其实并不介意成为被淘汰的那个。假设有一天人类幻想中的洪水到来，她肯定是不会上船的，要把位置留给那些挤破脑袋的人。总是会有人挤破脑袋的吧？
“我如果只是想要每天都有饭吃，那么还需要努力工作吗？”林和熙问陈星祁。
“你问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
“那请问你现在有努力工作吗？”
林和熙不好意思地笑：“老实说，算不上。”
“那不就是了，就算你不努力工作，也能够获得远超过吃饱饭的结果。”
“当人饿了，觉得能够吃饱饭就够了，但是当人吃饱了，又会想要更多。”
“你是这样的吗？”
“不是。”林和熙又笑了。
“那我觉得，你是永远也不会吃不上饭的。”
“你自己呢？”
“我的钱也足够我吃一辈子饭，但是更多的就没有了。”
“你可以自己煮饭，回家种菜养鸡，花不了多少钱。”林和熙开玩笑。
“你觉得我可以这样吗？”
“我不知道，这很难，所以我只是在调侃。”
“困难的根源到底在哪里呢，在别人身上，还是在我们自己？”
“外在的原因在别人，本质的原因在自身。”
“你还是挺清醒的。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陈星祁问。
“我觉得自己被困在了原地。”
“我可没办法对你说些什么，因为我自身就是这么个样子。不过我还是说一件可能有趣的事情，之前我还在上班的时候，天天想着被开除，或者公司倒闭，但是直到最终，还是自己辞职的。”
“想着拿补偿吗？”
“那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希望找到一个不工作的借口。”
“但是最终没有成功呢。”
“因为直到最后，我也还是一如往常地工作。”
“你的职业操守倒是让人敬佩。”
“我想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这是你第一次说我们一样吧？”
“我比你多工作那么多年，可以告诉你的是，改变自己永远比改变工作来得有效。”
“你还是有东西可以给我说的嘛。”林和熙吐槽。
“我不想说教，也不想给别人所谓的人生经验，但是可能还是忍不住。”陈星祁苦笑。
“事实上，我只不过是想要找到一些热情。”
“热情啊，十几岁可能能够有。”
“十几岁有的，不是对工作的热情。”林和熙吐槽。
“那时候的热情浪费了。”陈星祁感慨：“当时间过去了，才会明白时间的价值。”
“我们是不是跑题了？”
陈星祁深深地感受到无力：“那要不你以拿诺奖为目标试试看？看看能不能激发斗志。”
“我要是拿诺奖了，我就到处去当专家，就不工作了。”林和熙乐得不行，一边笑呵呵的，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到时候我就天天去给青少年灌输远大理想、心灵鸡汤。”
“看得出来你很向往那样的生活了。”陈星祁觉得面前的人搞笑，但还是忍着笑意。
“唉，幻想还是要有个度。”林和熙让自己冷静下来，先把气喘匀了，又说：“我们是能够互相理解的，是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能够明白你为什么会苦恼，所以我不会再问你为什么。但是我很难给你安慰，因为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够摆脱这令人绝望的现实。更重要的，我怕给予了你错误的建议。”
“我怎么看你也并没有压力的样子？”林和熙不想要再继续让话题沉重下去。
“因为我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不过我现在确实已经比一开始时要乐观，一旦抛弃掉很多不必要的执念，整个人就会轻松很多。”
“你之前到底是有怎样的执念？”
“倒不是源自我自己的欲望，而是源自人创造的文化或者是别的什么衍生而出的东西。大概是类似于荣华富贵，生儿育女。如果以这些为评判标准，我现在是失败中的失败。”
“所以你找到别的标准了？”
“还要一些时间，但是我明白了，大家的寿命大体都是那样，如果不能够被人记住，至少要自己开心。我觉得是能够做到的，大部分人都能够做到，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以后就算我们分开了，也还是保持联系吧，我想在知道你会到怎样的地方，过怎样的生活。”林和熙说完觉得这话太煽情，又打趣：“如果有一天你沦落到吃不上饭的地步，我应该还是能够接济你一下的。”
“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早了？”
“你就当我是有感而发吧，人之间的真情是可遇不可求的。”
陈星祁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样的话当真。唉，越是在社会中摸爬滚打，就越是分不清客套话和真心。
“我们来看记录片吧。”陈星祁忽然说：“我之前有一个很喜欢的纪录片，觉得很适合放松身心。”
“是什么？”林和熙觉得自己确实需要转换一下情绪：“不管是什么，就看吧。”
“一部骑行的纪录片，通过骑行的方式去感受乡村的人文和风景。”陈星祁打开电视，先看看平台上有没有版权，结果顺利找到了。
“你是已经看过了吗？”
“那是很久的以前，是在我毕业的那一年。那时候心情郁闷，看完就想开了一些。”
“评价这么高？”
“在那之前还有段时间，我疯狂看‘致郁’片和悬疑片，以毒攻毒。”
林和熙忍俊不禁：“还有这样的事情，有效吗？”
“多少应该是有的，主要是那样的作品至少能够让人的情绪改变。后面不爱看了，是不是说明我被治好了？”
“我怎么知道。”
纪录片开始播放，首先出现的是骑手和他的自行车，从城市出发，逐渐往人烟稀少的乡村骑行。纪录片不像电影和电视剧，没有起承转合，镜头只是一路捕捉沿途的风景和人文。
林和熙此前很少会看纪录片，提不起兴趣，觉得很难沉浸入其中的世界。现在却也还看得津津有味，可能是因为这部纪录片确实并不枯燥，也有可能，是她的心境对比以前已经大有不同。
“为什么他们总是能够找到车这么少的路呢？”林和熙忍不住问。
“大概是因为在乡下，又不是节假日吧。”
“有这样的路，我也愿意去骑行。”
“事实上当然也会有不好的路段，只是没有给你剪出来而已。”
“你这样泼冷水好吗？”
“有的事情看看就好了，自己去做可就是另一回事儿。”
“但你不是喜欢骑行？”
“自己骑，碰到上坡就累掉半条命，绝对不会这么轻松。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我不行而已。”
“你的话，一天能骑多少公里？”
“我没有试过，但是肯定比不了他们。我想想，要都是平路，应该也能有个七十吧。”
“也很不错了，这里面是三百公里骑三天，也就是一天一百左右。”
“但是要知道，真正的道路，不可能是一路平坦。”
“没有关系啊，有上坡就会有下坡。”
陈星祁忽然笑起来：“别人都是说有下坡，也会迎来上坡，你倒好，反过来。”
林和熙才反应过来：“那是对人生来说。对骑行来说，当然就要反过来了。”
“要是全是下坡，我明天就去骑行。”
“还好不可能。”
“不好吗？”
“还是得有上有下才好，不然也无法体会到下坡的乐趣。”
“你说得对，爬坡有多狼狈，放坡就有多爽。”
“下坡的风迎面而来，一定很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