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林和熙停下脚步，大口喘气。
陈星祁回过头，说：“不是你说的，要逃离城市对于人的约束吗？”
“所谓的约束，到底是什么呢？”
“你比我清楚。”
“也就是所谓的尊严之类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在这样的地方，确实就不需要尊严了。”
所谓这样的地方，指的是荒郊野岭。左看右看，都是茂密的树和草，只有脚下一条人走出来的土路。
“但还是会有别人。”林和熙幽幽地说。
“我们总不能真的到无人深山吧。”
“遇难了，要怎么办？”
“有信号就打电话，没有信号就喊。”陈星祁信口胡说。其实他们在进山之前，已经被要求在网上进行登记，并开启手机定位。
“这样的路，和老家也不相上下了。”林和熙拿出纸巾，擦掉自己额头的汗水。
“我们休息一下吧？”
林和熙前后看了一眼，说：“在哪里休息？”
“席地而坐。”
“会挡着后来人。”
“很久才会来一拨人。”
“唉，还是努力到山上吧。”
“急是急不来的。”
“少说话就好了。”林和熙深呼一口气，迈出脚步，走到陈星祁前面去了。
陈星祁跟着，脚步轻盈，说：“有的人爬山是为了看风景，有的人爬山是为了运动。你是哪一种？”
“就不能够两者兼是吗？”
“人不能够太贪心。”
“这都能够算是贪心？”
“在一刻时间中，人真的能够感受到两种不同的快乐吗？”
“现在不就是吗？”
“啊，风景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陈星祁不给面子。
“哼哼，那看来还是得给你上强度。”
“但是我发现，自己现在也已经不喜欢跑步了。跑步是能够让人感受到痛苦的运动。”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竟然已经不喜欢痛苦的感觉。”
“噫。亏你能这么直白地说出口。”
“所以你呢，还能够觉得这山是美丽的吗？”
“确实是美丽的，不只是这山，还有天空，光阴，等等。”
“你还真是正常。”
“没想到这样的我，都能被你找到吐槽的角度。”
“今天才刚刚开始。”陈星祁忽然笑了一下。
“你想要表达什么？”
“让你休息，不休息，辛苦的可才要来。”
向前的路忽然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向下的山坡。林和熙站在边缘，看着脚下的铁链，感觉汗又流了出来。
“为什么还没到山顶，就又要下去？”林和熙吐舌。
“因为这就是现实，没有人能够一直向上。”
“你说得对。”
林和熙让出位置，还是让陈星祁在前面。陈星祁看着脚下，手抓紧铁链，很干脆地下到平地。林和熙则花费了一些时间，也下来之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下来的。
“可还没有结束。”陈星祁说：“要一直下到海边。”
“全是这样的路吗？还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
“也不是，大概还是会有缓的坡的。也是有好处的吧，下山会很快。”
“我不需要快。”
继续走吧，无论前路怎样，终究是只有一条路。就像是坐过山车，这是林和熙的感觉，上山波澜不惊，下山山呼海啸。到了山下，也就是到了海边，要在礁石上行走。而海浪，就在礁石之下。
“没有人觉得这很危险吗？”林和熙吐槽。
“也没有什么吧，可能觉得危险的人根本就不会来到这里来。”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总之看好自己脚下的路。”
林和熙小心翼翼地走到靠近海潮的大礁石上，直接坐了下来。陈星祁也走过去，但只是站在一边。
“在这里能够抓到龙虾吗？”林和熙问。
“怎么可能？有龙虾的话，能够轮得到我们吗？”
“或者大螃蟹？”
“小螃蟹或许会有。”
“我们就这样一直待到夜幕降临吧。”
“那或许真的会遇难也说不定。”
“遇难也没有关系。你应该这样说才对。”
“有关系。”
“那就也不能够太沉溺于此。”
“但是一会儿还是没有问题的。不如说，是更好。”
“嗯。今天风不是太大。”
“晴空万里。每次说这个词都会觉得自己庸俗。”
“那就不要说了。”
“但是这是事实。”
“大家都看得到。”
林和熙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觉得越来越想要睡觉，在将要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继续前进。陈星祁再望一眼大海，叹息一声，然后也走起来。
走不了多久，就又要从山崖中再爬到山中。林和熙想说点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说，慢慢爬吧。
再次回到山中，林和熙也顾不上形象了，直接蹲在路边。在高的地方，能够看到更远的海，很蓝，有白色的波浪。
“上上下下，这是这条路线的主旋律。”陈星祁先说话了。
“也就是还要这样下去上来好几次？”
“没错。”
林和熙撇嘴，但还是要坚持。
走一段，休息一段。林和熙感觉精神与身体在逐渐分离，身体在地上流着汗，精神则在山上飘荡。说人话，也就是精神恍惚了。
“其实这条路线的难度好像只是入门。”陈星祁说。
“这还只是入门？我以为那种全程水泥路的才算是入门。”
“因为距离不是很长吧，好像是十公里左右。”
“十公里到底是怎样的概念呢？”
“快的三个小时能够走完，慢的四个小时应该也足够。”
“我们已经走了多久了？”
“一个半小时。”
“刚好是差不多中间的位置。”
“所以呢？”
“我现在忽然很想要到山顶。”林和熙坚定地说。
“很遗憾，这条路线是到不了山顶的。”
“这样嘛。”
“到山顶的话，那就又是其他的路线了。”
“老实说，我现在还真感受到一点点的快乐。”林和熙笑。
“是么？那就说明不枉此行。”
“现在也已经没有那么热了。”
“怎么说也已经是深秋。”
“‘无处话悲凉’。”
“你还话悲凉呢？”
“确实，现在更适合的是仰天大笑。”
“笑吧，在能够笑的时候。”
“气短，没有办法大笑。”
陈星祁听了，倒是忽然笑出了声。
路上不断有人超过他们，但是陈星祁一点儿也不在乎，因为其中大部分一看就是专业玩家，而他们，只是为了一时的欢乐。
两个人再次回到海边，对于见到的风景没有了初见的震撼，但是脚步也更加坚实。看不见走过的路，因为被山挡住了，也没有关系，在心中知道山的那边是怎样的模样。
海边没有路了，也就又要再往山上走。这一次的山头稍微不一样，更陡，林和熙上去之后，弯腰低头，双手撑着膝盖，汗水直接滴到了地上。
“感觉到这里，剩下的估计也就不多了。”陈星祁也在喘气，但是还有余力说话。
林和熙点了点头，还是撑起身子，回过头，看了陈星祁一眼，然后又看脚下的大海和礁石，好久才说：“有时候确实会忘记出发的理由，但是似乎也没有关系了，因为你看，过程才是更强烈的，能够让人记住的。此刻，似乎就连结果，也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结果啊，反正也就是那样吧。”
“足够尽兴了，这一次。我想回去之后，我的热情会消失一段时间，也可能是永远。”
“那挺好，还是在家里躺在床上无忧无虑。”
“到底会不会这样呢？这一点倒是挺让人在意。”
“到时候要是发现不是那样，也可以继续折腾。”
“啊，未来还是不可预料。并不只是那样而已。”
“感情说了那么久，最终还是为了埋汰我。”
“这可不是埋汰，只是有感而发。”
“最近的有感而发是不是太多了？”
“没办法，因为是秋天嘛。”
“今年的秋天，过得很丰富多彩。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用丰富多彩这个词吧？”
“谁知道？”
在山上走了一段，又再次下到海边。同样的，在海边走了一段，就又到山上。然后应该就是最后一次再到海边，远处已经出现了海滩。
最后的一点路，林和熙也就忘记了疲惫，表面不说话，但是内心在欢呼。陈星祁也是长呼一口气，忽然就感到饥饿。
走过最后一段路，两个人踩到了松软的沙滩上。林和熙蹲下来抓了一把沙子，又让沙子从手中滑落，说：“沙滩不是应该很多人的吗？”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几月？而且这边的沙滩本身也不算太有名吧。”
“这样啊，沙滩和海洋是属于夏天的。”
“我们可以去玩水。”
“用的是玩水，而不是游泳呢。”
“你不是不会吗？”
“亏你还记得。玩水是小孩子该做的事情，大人该做的是面对大海感慨生活不易。”
“可惜这是东边，而夕阳在西边。”
林和熙往海边看，果然是没有看到夕阳，说：“但是海天交界的地方，还是有红晕。”
“还是美丽的。”
“唉呀，今天也过去了。”
